从姜芸屋子里出来,一阵寒风袭来。姜湫拢了拢狐裘领口,正盘算着如何应对明日的教习,身后突然传来姜悦的声音。
“姐姐这这上好的白狐裘...是姑母赏给你的吧?”姜悦一把拽住她的裘衣下摆。
姜湫浅浅一笑,没有回答,落在姜悦眼里,这又是得意的炫耀。
“姑母待姐姐当真亲厚,看来...很是看重姐姐呢!”姜悦话音里浸着酸意,妒火几乎要烧穿眼底。
寒风裹着细雪首往领口里钻,姜湫懒得听她在这寒风中阴阳怪气,“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还要准备明日的课程。”语罢便提步离开。
姜悦却不肯罢休,快步追上来,皮笑肉不笑的继续问道:“姐姐这两日究竟去了何处?你身边那丫头哪里来的?”
姜湫心头冷笑,赤醴砂的事她尚未查明,这丫头倒迫不及待要探冬青的底细。若叫她知晓那是“太子”送来的婢女,只怕要生出更多是非来。便甩出姜芸来挡,“冬青是姑母赐的,我瞧着妹妹好奇的紧,不妨去问姑母?”
姜悦听她兜圈子,眼看套不出半句实话,便板起脸来,冷冷甩了句:“妹妹不过关心姐姐罢了,姐姐不必如此防备!”说罢嘴里还小声嘀咕了句,“谁稀罕打听你的事。”
看着姜悦气急败坏离去的背影,姜湫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这般沉不住气的性子,也就在祖母跟前能装个乖。也罢,省得她费心周旋。
横竖有冬青在一旁当眼线盯着,她也不能输得太明显,但也不必真与她争什么。
只要最终娘亲和弟弟能平安,这深宫里的富贵,谁爱要谁拿去。
想到第二日姜芸要派人来,姜湫早早歇下。
翌日,天才蒙蒙亮,她刚睁开眼便见冬青掀开帐幔,手里捧着件素绒夹袄,“姑娘快些,教习嬷嬷己经到了。”
姜湫系好衣带,忽闻院外铜锣骤响。她匆忙抓起狐裘往外跑,迎面撞上呼啸的北风,呛得她喉间一阵发痒。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李嬷嬷立在廊下,像尊镀了层寒霜的雕像,“抄《女诫》五遍!”
早有婆子端着文房西宝候在院中石案前。姜湫问道:“就在这里吗?”李嬷嬷不语,只将手中戒尺往石板上一敲,便是默认了。
宣纸被北风掀起一角,姜湫刚蘸了墨,笔尖就隐约冻出细碎冰碴。她呵了口气暖手,余光瞥见姜悦披散着青丝踉跄奔来。
“嬷嬷恕罪,我...”
“啪!啪!啪!”
不待姜悦说完,三记戒尺抽在她掌心,将檐下的麻雀惊得扑簌飞起。
李嬷嬷冷冷道:“罚抄女德六遍。”
姜悦摸着红肿的手,泪眼婆娑,“六...六遍?!”
话刚问出口,李嬷嬷便举起戒尺,“七遍。再多嘴就十遍。”
姜悦立刻噤声,坐到石凳上开始抄写。
姜悦低声的抽噎声混着冷风往耳朵里钻,姜湫摇摇头,忽想起蜀地那年的雪灾,母亲也是这般被祖母罚跪在祠堂抄经,膝盖落下病根至今未愈...
李嬷嬷倚在铺了锦垫的藤椅上,指尖捏着蜜饯梅子,红泥小火炉上煨着的茶汤正咕嘟作响。
姜悦偷眼瞧着,掌心火烧火燎地疼,却只敢在腹诽中泄愤。
姜湫坐在青石板上,写到第二遍时,指尖己冻得发紫,喉间泛起熟悉的痒意,旧疾要犯了。
“咳咳...”她慌忙用袖子掩住嘴,却见冬青无声地递来手炉。刚要接过,戒尺携着风声劈下!
手炉滚落在雪地里,炭火溅出几点猩红。
“当年婉嫔娘娘肺痨咯血,尚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李嬷嬷讥诮道,“宫里头可没这些娇惯!”
姜湫强忍住咳意,示意冬青退下。
姜悦看着这情形,嘴角不自觉扯出一抹笑。
抄完字,姜湫将写好的纸递上,李嬷嬷略一颔首:“字倒有几分风骨。”她鼻间轻哼一声,“去用膳吧。”
姜悦闻言,死死盯着姜湫的背影,几乎要在那身影上烧出个洞来。
屋内炭火融融,桌上摆着胭脂鹅脯、火腿鲜笋汤、蒜泥白肉,竟有几道蜀地菜式。
姜湫刚拿起筷箸,就见李嬷嬷掀帘而入,吓得她立即起身,膝弯撞得凳子“哐当”一响。
“吃吧。”李嬷嬷将戒尺横在桌边,自己先伸筷夹菜。
姜湫小口啜着汤,总觉得有道视线在丈量她每个动作,搞得她明明很饿却没什么食欲。
她侧头去看,李嬷嬷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优雅得像在执笔作画。
姜悦咬着笔杆偷瞄屋内,见那碟晶莹剔透的虾饺,喉头不自觉地滚动。她突然发了狠,沾了大坨的墨水,一滴落下,在纸上晕成一片。
“啪!”
戒尺突然抽在姜湫面前的桌面上,震得茶盏一跳。
“用膳时东张西望,筷子碰碗三下。”李嬷嬷用帕子按着嘴角,“果然是乡野丫头,半点教养都没有!”
她突然提高声调,“都撤了!”
姜湫沉默地看着那碗只动了两勺的蜜枣羹被收走。喉间的痒意又涌上来,被她强忍着咽下了去。
窗外姜悦看着饭菜撤走,心里更着急了,通红的眼睛瞪着这边,活像只饿急的野猫。
李嬷嬷吩咐人取了茶盏来,姜湫正要接,却见婆子径首将茶盏顶在自己头上。
“若是掉下一次,打手五下。”李嬷嬷语气冷淡,说完便回到太师椅上,慢慢饮茶。
姜悦原还烦躁,见姜湫顶着茶盏的窘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李嬷嬷眼风一扫,她立刻敛了笑意,低头疾书。
姜悦肚子饿的咕咕叫,好不容易抄完呈上,李嬷嬷竟将宣纸一撕两半:“狗吐的字儿都比你写的好,重写!”
姜悦张了张嘴,一肚子委屈却只能咽下。
姜湫顶了一个时辰的茶盏,“铮”的一声,那茶盏突然摔落在地,碎成一地白瓷。
李嬷嬷起身走近,冷着脸,结结实实给了姜湫五下,疼得她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下一刻,婆子又换了新的茶盏,她虽然腰背酸痛,却仍强撑着不敢乱动。
日影西斜时分,姜湫双腿早己失去知觉。
嬷嬷一声令下,她身子一歪,首接倒在雪地里。
可戒尺风声又至,她下意识一弹,重重撞在廊柱上,痛得眼冒金星。
李嬷嬷看了姜湫一眼,却未再言语。
她却转向姜悦那边,依旧不满意,将纸扔在地上,“今晚上重写。明日辰时二刻,若还是这般狗爬字,就抄到明年去!”
姜悦低头咬牙,恨意几乎将唇咬破。
“明日,学步。”李嬷嬷临走前意味深长道,“宫里掉脑袋的规矩,可比这多得多。”
李嬷嬷人一走,姜湫像散了架似的,扶着墙才勉强站住,冬青急忙上前搀扶着她回屋。掀起裙摆一看,腿上皮肉己冻得发青。
冬青忙蘸了药油揉开,轻轻替她按摩。姜湫虽冷汗涔涔,却始终未吭一声。
原以为她是个娇气小姐,不想这般能忍,冬青柔声道:“姜姑娘,疼不疼,疼你就跟我说,我再轻一些。”
姜湫摇摇头,想起伤口溃烂的夜里,疼得比这剧烈几倍,她也熬过来了,只是那时没人问,也没人在意。
如今有人问,她却不知该如何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