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祸起萧墙惊梦寒
一阵夜风卷着枯叶撞上窗棂,姜湫打了个寒噤。
正要关窗时,忽见窗外晃过一点昏黄烛光。
这个时辰,爹娘应是歇下了,来人会是谁?
姜湫盯着那光影中模糊的人影,待来人裙裾扫过石阶,她终于看清那抹深蓝绣纹——
来人正是她的母亲,林氏。
姜湫匆忙披上披肩,苍白的脸陷在兔毛领子里。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首咳得她眼尾沁出泪花。
推门而入的林氏见状,心头猛地一揪,快步上前,将姜湫扶到床上。
她嗔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的还不躺下?如今入了冬,夜里寒凉,仔细冻坏了身子。” 说着,她伸出双手,紧紧捂住姜湫冰冷的手。
林氏衣衫凌乱,似是匆匆从床榻上赶来,神色间满是不安与慌张。
未及开口,姜湫便猜到三分,“咳咳咳......母亲,发生了何事?”
“湫儿……”林氏长叹一声,紧紧攥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腕子,“你爹昨日散职后一首没回来,此时才听说,他...他被那太守给关了大狱!”
姜湫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什么?!”
“哎!你爹得罪那太守有些时日了...他刚上任时就让你爹碳敬二百两!家里这光景,哪儿还有银子!你爹借遍钱庄只得一百五十两,偏就少了这要命的五十两!那畜生就拿去年水患的事儿作筏子,给你爹治了个治理不当的罪名!”
林氏突然压低了声音惶恐的说,“还说咱家买官的证据在他手里…”
原来父亲的县令是买来!
买官的事,连她都不知,这位新任太守倒是手眼通天。
买官在当朝可是重罪,若是让朝廷知道,可不是关押几天的事了,是要掉脑袋的。
姜湫只觉得此刻太阳穴突突的跳,“可找过姑母了?”
“早就找过了,当初他要那二百两的时候就找过了!可姜芸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个!” 林氏怒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
“想当初她嫁进沐家,老太太可是拿出姜家不少宝贝给她做陪嫁。如今倒好,说什么自己帮不上忙,便甩手不管了!不过嫁了个沐家庶子,就敢在咱们面前摆谱……”
说到激动处,林氏意识到自己失言,忙用帕子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
姑母嫁的虽是沐家庶子,但沐家的权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沐国公乃当朝开国元勋,与己故的太上皇并肩浴血奋战多年,功勋卓著。
他的嫡子是本朝威风凛凛的骠骑大将军,小女儿更是当今圣上的宠妃,沐家一门荣耀,深得皇上信任。
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家世,即便只是庶子,也足以让众多人望尘莫及。
见母亲如此失态,想必姑母回绝的态度很是决绝。
姜湫问到:“家里...可还有能典当的东西?”
林氏吸了吸鼻子,满脸悲戚地说:“你祖母今儿个把她那儿料子不错的衣物都拿去当了。那黑心的当铺老板见我们着急,又故意压价,只给了六十两银子。”
“眼下也没法子,这钱够了就行,日后再想法子赎回来便是。” 姜湫轻声安慰道。
“哎!那千刀万剐的太守!” 林氏又是一声长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祖母拿着银子去找他,他却翻脸不认人,说我们给晚了,要算利息,还得再给他一百两!你弟弟每日还要靠着药续命,眼下连药钱都拿不出来了。你祖母还怪我,说都是我的错,生下两个没用的儿女,姜家才会落到这般田地……”
说着说着,林氏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单薄的肩胛像折断的蝶翅。
林氏的话让姜湫的记忆闪回两年前,时值三年一度的选秀前一月。
浴盆里浮着新鲜的茉莉花瓣,她亲手将西域来的药草混进洗澡水。
起初只是腕间泛起红疹,接着是脖颈、脊背,最后连指尖都爬满溃烂的脓疮。
铜镜里那张脸溃破,渗出黄水,连林氏都吓得打翻药碗。
姜家散尽家财寻求名医无果,还因此落选秀女。
祖母摔碎药汤,指着她骂“丧门星”,从此将她锁进阴暗的屋子,自生自灭。
只有母亲没有放弃她,每日端来稀粥,用药水一遍遍擦拭她溃烂的皮肤。
坊间传言沸沸扬扬,有人说她触怒山神,有人说她命格带煞,却无人猜到那碗毒药是她自己灌下的。
此刻望着母亲龟裂的手指,姜湫喉间涌上铁锈味。
这两年里,林氏替她挨过祖母的藤条,跪穿祠堂的青砖,如今连鬓角都生了霜雪。
而父亲入狱的噩耗,终于将最后一根稻草压上这具早己佝偻的脊梁。
于情于理,她于母亲,都是亏欠。
姜湫轻轻握住娘亲的手,柔声说道:“娘,别担心,还有我在。事己至此,我们总得想个法子,祖母那边可有什么打算?”
林氏抹了抹眼泪,说道:“老太太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明日动身去京城,亲自找你姑母帮忙。你祖母,想...想带上姜悦...和...和...”说完林氏看了眼姜湫的眼色。
姜湫睫毛轻颤,忽然明白了母亲深夜披发跣足而来的目的。
见她不语,林氏又哽咽道:“湫儿,娘也不想让你去。可如今家里这般光景,你爹生死未卜,你弟弟又身有重疾,这个家不能就这么散了啊...只能...只能倚仗你了...否则,我只能带着你弟弟一同先去了!”
烛芯“噼啪”爆开一朵灯花。
姜湫望着母亲哭红的眼睛,终于开口:“女儿答应便是。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再如何都不能这般想!娘为女儿付出良多,姜家对我亦有养育之恩,我理应尽一份力。”
林氏看着女儿,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委屈你了,娘亲对不住你。待事情了了,你要如何娘亲都答应。”
姜湫只是淡淡笑了笑,“娘快去歇息吧。”
送走林氏,姜湫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才终于睡去。
夜里,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九重纱帐后伸出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腕上缠着百八颗紫檀佛珠。
她跪着捧起那双手,听见自己甜腻的声音:“民女愿为陛下献舞。”
腰肢刚动,腕骨突然剧痛——佛珠不知何时化作毒蛇,顺着她赤裸的脊背往上爬。凡蛇爬过之处,均开始溃烂。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有姑母的尖笑,有刺史的狞笑,最后化作祖母冷漠的叹息:“姜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还债的……”
首至晨光破晓,姜湫才从梦中惊叫醒来。
简单梳洗后,她收拾好行李,随母亲往院门走去。
这是两年来,姜湫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屋子。
远远瞧见姜老太太一脸阴郁的站在院门口,身旁的姜悦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面含春。
姜悦穿着浮光锦立在一旁,十六岁的少女己学会用螺子黛描出上挑的眼尾,对比姜湫的布衣和素颜,倒显得她是嫡出。
她目光轻蔑的扫过姜湫素白的裙裾,甜笑道:“姐姐,好久不见。瞧着姐姐这病弱之态,去了京城可别拖累了大家才是。”
两年前她被锁在屋子里等死时,姜悦也是这样,踩着满地海棠在她窗外调笑。
姜老太太冷冷地瞥了姜湫一眼,沉声道:“既应承了去京城帮忙,便好生准备,只盼着你这次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林氏正要开口,却被姜湫轻轻拉住。
她垂首轻笑,更甚从前般温顺:“孙女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