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撕裂了荷塘的宁静。
济白扔下画笔冲到岸边，焦急道：“糟了！我不会凫水，快来人！”
凉亭内顿时乱作一团，三个丫鬟婆子面面相觑——竟无一人通水性。
穿绿衣的小丫鬟试图用画竿去够，可姜悦胡乱挥舞的手臂反而将竹竿推得更远。
水面咕嘟嘟冒起一串气泡，姜悦的樱草色衣衫像水草般缓缓下沉。
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寻姜芸，另一个则扯着嗓子嘶喊：“救命啊！落水了！”
“可是有人落水了？我会泅水。”
一个粗布短打的少年拨开人群，他皮肤黝黑，裤脚还沾着泥点，显然是闻声赶来的园丁。
“快！那儿！快救人！”济白拉着他就往姜悦那儿走。
姜湫却快步拦住他，“不行，男女有别，悦妹妹的清白...”
“人都要没了还要什么清白！”济白厉声打断，她将少年推到岸边，“快救人！”
少年纵身跃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姜湫的绣鞋。她低头看着鞋面上深色的水痕，慢慢退回树荫下。
很好，众目睽睽之下，与她无关。
水花西溅间，小厮抱着姜悦浮出水面。那件精致的春衫紧贴胸前，露出大片雪白肌肤。
婆子们一齐手忙脚乱地帮忙把人拽上岸，姜悦像条死鱼般瘫在青石板上，唇色发紫。
“让开！都让开！”婆子厉声喝道，跪下来就开始按压姜悦的腹部。
婆子粗糙的手掌用力按压着姜悦的腹部，每按一次，就有浑浊的池水从她唇间溢出。可姜悦依旧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婆子见效果不显，当即俯下身去，捏住姜悦的鼻子，对着她苍白的嘴唇渡了几口气。
“咳咳——呕——”
姜悦突然剧烈痉挛起来，吐出几口混着青苔的污水，胸口终于开始微弱起伏。
婆子见她醒来，立刻转头对一旁呆立的小厮厉声道：“此事谁也不准说。”
少年局促地站在原地点了点头，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婆子用外衫裹住瑟瑟发抖的姜悦，转头又对那小丫鬟喝道：“还愣着作甚？快把悦姑娘扶回去！”
二人搀扶着姜悦离去，姜湫低头收拾着散落的画具。
“湫姑娘。”济白不知何时己站在身侧，手中托着一片荷叶，上面赫然是方才洒落的白色粉末。“可识得此物？”
姜湫垂眸细看，虽心知绝非善物，但到底不认识，她摇了摇头。
“此乃赤醴砂。”
济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惊雷炸响在姜湫耳畔。
赤醴砂！
姜湫心头剧震——她初次见太子时晕厥过去，太子就说她是中了赤醴砂的毒！
难道那次...就是姜悦所为？
她正欲追问，济白己继续道：“我对药物不是很熟，只大致记得，此毒入体，先起红疹，继而溃烂流脓而死...”
“她竟狠毒至此...”姜湫不敢置信的喃喃道。
济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湫姑娘日后需多留个心眼，悦姑娘的手段...比你想的还要狠毒。不过眼下....”她朝姜悦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
姜湫愣了一瞬道：“多谢济白先生。”
济白微微颔首，将画具收入匣中。临走时又深深看了姜湫一眼，那目光如春水般澄澈，却又似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隐秘。
姜湫怔怔地望着济白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济白最后那一眼，早己将自己方才的小算计看得一清二楚。
晚风拂过颈后，激起一阵莫名的战栗。
姜悦被搀回房中不久，姜芸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姑母...是姜湫推我的！”姜悦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告状。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姜悦脸上，打得她耳中嗡嗡作响。
姜芸气得手指发抖：“两个婆子，一个丫鬟，济白画师，还有....那个小厮...都亲眼看见你自己滑落水里，你现在跟我说姜湫推的你。姜悦，是你蠢还是我是蠢。”
姜悦捂着脸，火辣辣的痛感让她本能地想瞪回去，却在触及姜芸阴鸷的目光时瑟缩了一下。
“我...”姜悦泪眼莹莹的抓住姜芸的衣袖，“姑母，我真的是被姜湫害的...”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任何解释。”姜芸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说吧，你是想回蜀地，还是嫁给那个小厮？”
姜悦浑身一颤，这回的泪水终于不再是装模作样。豆大的泪珠顺着红肿的脸颊滚落，在下巴处汇成一道水痕。
她踉跄着从床榻滚落，双膝“咚”地砸在地上，也顾不得疼痛，十指死死揪住姜芸的裙摆。
“姑母...我不要嫁给那贱奴！我也不回蜀地，您答应过要送我入宫的...”
“入宫？”姜芸冷笑，“被男人摸过的身子也配进紫禁城？”
姜芸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拧成扭曲的弧度。本来还指望用姜悦去激发姜湫的好胜心，就算当不上宫里的贵人，做个世家侧室也能为自家铺路。如今倒好，竟便宜了府里最低贱的小厮！
“滚远些！”姜芸不耐烦的一脚踹开姜悦拉扯的手，“既然你拎不清，就别怪我心狠！”
“姑母！”姜悦踉跄着扑到门边，却只听“咔嗒”一声。
她发疯似的拍打着门板，指甲在漆面上刮出几道白痕：“姑母！我真的是被姜湫设计的！求您不要让我回去！求您了！”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任她如何哭喊哀求，回应她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夜风，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映得她涕泪横流的脸愈发狰狞。
“噔噔噔...”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三声轻叩。
姜悦以为姜芸来了，猛地抬头，膝行至门边，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板。
“姑母！求求您...”
门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碗盏轻触地面的脆响。
“是我。”
姜湫清冷的声音让姜悦浑身一僵，她愣了片刻，突然朝门缝啐了一口：“呸！下作东西！来看我笑话是不是？给我滚！”
“济白先生说妹妹呛了污水，该喝些清肺汤。”姜湫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装什么菩萨心肠！”姜悦尖利的指甲在门板上抓挠，“若不是你设计...”
“我设计什么？”姜湫突然打断，声音冰冷，“那赤醴砂...难道是我，亲手塞进你袖中的？若要细算，我不介意把这两回的账...一笔一笔算个明白。”
门内骤然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姜湫掸了掸裙摆正要起身，忽听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茶盏砸在门上。
“你以为这就赢了？”姜悦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癫狂的颤音，“我就算化作厉鬼...也要夜夜缠着你索命！你等着...”
“自作孽。”
姜湫轻飘飘地丢下这三个字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