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积雪在姜芸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她停在老太太房门前,抬手叩了三下。
屋里传来窸窣声,过了半晌,刘妈妈的声音从门缝里透出来:“夫人,老太太说...不见。”
姜芸唇角扯出一丝苦笑,这老太太倒像孩童般记仇。
“那我明日再来。”
她转身时瞥见窗纱后一闪而过的灰白发髻,脚步微顿,终究没有回头。
一连五日,姜芸每日辰时必到,带着新熬的参汤或点心。
府里小丫头们嘀咕:“夫人真孝顺,这天气天天来,老太太也太狠心了...”
这话被管事嬷嬷听到,拧了小丫头的耳朵骂道:“作死的小蹄子!连主子的舌根都敢嚼了,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这日,姜芸照常前来。
刘妈妈刚开条门缝,屋里飘出的苦药味就让姜芸皱了皱眉。
“老太太今日进了一碗粥,药也喝了,只是...”刘妈妈欲言又止,布满皱纹的手紧攥着门框,“夫人,老奴多嘴说句,这是心病,你们母女...”
"那便请母亲好好将养”。
姜芸声音冰冷,命人把食盒交到刘妈妈手上,里面装着老太太最爱的蜜渍金桔。
茶铺后堂的炭盆烧得正旺,姜芸却觉得指尖发凉。
算珠碰撞声里,她第三次核错了一笔账目。
“夫人。”小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递上一封信,“方才有人送来这个,说是务必亲手交给您。”
羊皮纸信封上金漆鹰徽在烛光下流转,鹰眼处嵌着两粒细小的红宝石,鹰羽间嵌着细碎金粉,在烛火下流转如星。
姜芸合上账簿,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拨,珠子清脆地归了位,“可知来人是谁?”
小厮摇头,“回夫人,那人放下信就走了,小的没瞧清模样。”
姜芸挥了挥手,遣退小厮。姜芸用银裁刀挑开火漆时,刀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信笺是昂贵的悟心堂纸,墨迹力透纸背:
“酉时,芥子居。”
姜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再无其他线索。芥子居?她疑惑的敲击着桌面,从未听说过京城有这么个地方。
酉时将至,姜芸刚踏出茶铺,就见街对面停着一辆漆黑马车。车轮上的飞鹰纹样与信封火漆如出一辙。
车帘微动,黑衣男子利落跃下:“夫人,我家主子有请。”
姜芸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沉稳,衣着虽简,但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绝非寻常人家的仆从。
“你家主子是谁?”她问。
男子微微一笑:“夫人去了便知。”
姜芸心中迟疑,但转念一想——这京城里,谁敢明目张胆对沐府的人不利?况且,她也好奇这“芥子居”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略一颔首,上了马车。
马车走进一条小巷,停在一处窄门前。
姜芸下马叩门,一跛脚老者打开房门。
姜芸随老者通过狭长的甬道,瞪大了双眼。
眼前竟是...
姜芸立即垂首敛目,随老者步入厢房。
烛光摇曳中,一位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端坐主位。
面具在火光下泛着冷芒,玄色锦袍上暗纹浮动,通身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匆匆低头,耳边传来房门轻阖的声响。
“沐夫人请坐。”面具后的声音低沉浑厚。
姜芸行了一礼,恭敬道:“不知阁下是?”
“名讳不足挂齿。”男子推过一盏清茶,“今日邀夫人前来,只为谈桩买卖。”
当对方倾身低语时,姜芸指尖猛地一抖,茶盏险些脱手。
夜色如墨。
一辆玄色马车悄然停在沐府侧门。
姜芸径首闯入老太太房中,刘妈妈慌忙阻拦:“夫人,老太太己经歇下了...”
她充耳不闻,径首走到床前。
烛光下,老太太眼皮微颤,显然并未入睡。
“母亲不是要救大哥么?”姜芸俯身耳语,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如针,“女儿这几日西处奔走,总算找到一条门路。”
老太太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扣住她手腕:“当真?”
“母亲说的何话,我当时只是没能力帮助大哥,如今有了法子,我自当尽力。”姜芸任由她抓着,另一只手理了理鬓角,“这几日光是茶水钱都花了我百两...”
老太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挥开刘妈妈递来的帕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为娘知道,你费心了。他日只要为娘有的,你只管开口。”
“瞧母亲说的。”姜芸轻笑:“不过,此事还需要湫丫头配合。”
老太太呼吸一滞,“湫丫头做什么?”
“您明日酉时......”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姜悦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屋外是刘妈妈的声音,“湫小姐,老夫人叫您现在过去。”
“现在吗?可我还没梳洗...”
听到这里,姜悦瞬间清醒,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透过窗棂看见对面厢房亮起了灯
不到半刻钟,姜湫己穿戴整齐,跟在刘妈妈身后进了姜老太太的屋子。
姜悦心头一紧,急忙抓起衣裳。
屋内,姜老太太一见姜湫就露出罕见的笑容,招手道:“湫丫头,到祖母这儿来。”
瞧着老太太的气色好转,姜湫猜到许是父亲的事情有了转机。再一看祖母这反常的亲昵,让她不禁后背发凉。
她小心试探道:“祖母,可是父亲的事有了转机?”
“你这丫头啊...”老太太突然笑出声来,枯枝般的手指捏住姜湫下巴,“从小就聪颖,脑子和容貌比那蠢笨的悦丫头强百倍。”
老太太指尖力道一重,又在松开时化作轻抚,“祖母这些年最疼谁,你心里清楚。若不是两年前...往年那些新裁的衣裳,新打的首饰,哪样不是紧着你先挑?就连你爹要罚你,都是我护着...”
“湫儿知道。”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你姑母找到了门路,她到底是姜家女儿,不会真不管娘家死活。”老太太突然攥紧她的手,“酉时陪祖母去见位大人。你姑母为这事费尽心思,咱们可不能辜负她。”
姜湫脸色变得僵硬。
该来的终究来了… …
两年前自己付出巨大代价,如今,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过...
“怎么?不愿意?”
老太太见姜湫不答话,顿时面容扭曲。
“你以为姜家锦衣玉食的养你十七年,请老师教你琴棋书画,就是为了让你当菩萨供着?让你装清高的?我告诉你,你欠姜家的永远还不清!”
老太太忽又放柔声音:“姜家一旦完了,你那病秧子弟弟也活不了。想想你娘吧,眼睛都快哭瞎了...你当真要做个不孝女?”
“孙女从未忘记姜家的养育之恩,自是愿意。”姜湫低眉顺眼地应下,指甲却己掐进掌心。
两年前那个雨夜,当她浑身溃烂被扔在偏院时,她天真的以为终于斩断了枷锁。
如今才懂,只要母亲和弟弟还在姜家,她就永远是笼中雀。
姜湫刚要离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姜悦端着参汤立在门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祖母安好。”姜悦故意用托盘撞开姜湫,甜腻道,“孙女儿特意熬了参汤...”
“谁让你来的?出去!我要休息会。”姜老太太如今仰仗姜湫,对姜悦越发不耐烦。
姜悦笑容顿时凝固,老太太忽而想起什么又对姜湫说道,“湫丫头,你先去准备,一会你姑母会让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来帮你。”
二人退出房门,姜悦猛地拽住姜湫衣袖:“祖母找你做什么?”
姜湫甩开她的手:“想知道?自己去问。”
姜悦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姜湫离去的背影,那颈后雪白的肌肤上若隐若现几道红疤...
她缓缓眯起眼睛,唇边浮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