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湫被晨光唤醒,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当记忆涌回,她几乎是弹坐起来,慌乱地低头检查自己。
衣衫虽然有些褶皱,但依旧整齐地穿在身上,外衫也好好披着。
她松了口气,这才抬眼环顾西周。
萧霁己不在软榻上。
他正坐在不远处的紫檀木书案后,抱手看着姜湫。他微微偏头,修长的手指间捻着一卷书。
他的目光落在姜湫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又扫过她下意识抚平衣襟褶皱的手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
“呵。”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嗤笑自面具下逸出,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大清早的,这是在演哪出贞洁烈妇的戏码?”
姜湫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颈。
他那句刻薄的嘲讽,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刚刚建立的、脆弱的心理防线。
昨夜所有的难堪、恐惧和此刻被看穿的窘迫,瞬间涌了上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绿昭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书案上用过的碗筷,见到姜湫醒来,她脸上绽开笑容,没有丝毫惊讶或探究,仿佛姜湫出现在主人的软榻上是再寻常不过。
“湫姑娘醒了?铜盆里是刚打的热水,帕子是干净的。旁边那个青瓷小碗里是漱口的盐水。公子刚用过早膳,等我收拾了这些,就去给您端早饭。今日老墨做了鲜虾粥和葱油菜饼,可香着呢!”
绿昭说的自然,姜湫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顶着萧霁那充满讥诮的目光,只能僵硬地点点头,根本不敢再与他对视。
绿昭这理所当然的态度,难道太子经常留宿不同的女子在此?以至于他的侍女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虽然她心知肚明昨夜什么也没发生,但这种被默认的“亲密”关系,依然让她感到难堪。
绿昭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面,端着托盘安静地退了出去。
姜湫定了定神,偷眼去看萧霁,见他己收回视线,正专注看书。
她定了定神,起身走到角落的铜盆架旁。温热的水拍在脸上,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纷乱和滚烫的羞耻感。
绿昭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面,端着托盘安静地退了出去。
等她收拾妥当,绿昭也恰好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进来了。一碗熬得浓稠鲜香的虾粥,两张煎得金黄酥脆的菜饼,还有几样清爽小菜,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姑娘慢用。”绿昭将餐盘放在小几上。
姜湫拘谨地在书案旁的小凳上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喝着粥。味道确实极好,鲜甜软糯,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心思飘忽。
室内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微声响和她勺碗相碰的细微声音。
“沏茶。”萧霁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是对绿昭说的。
绿昭立刻应声,熟练地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开始煮水、温杯、投茶。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带着一种韵律。
姜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看着绿昭专注煮茶的侧影,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另一个人。不知他在那岭南瘴疠之地,一切可还安好?
思绪渐远,手中的勺子也停在了半空。
“你耳朵聋了?”
一声冰冷不耐的质问将姜湫瞬间从思绪中拽了回来。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萧霁投射过来带着明显不悦的锐利目光。
“啊?公子…什么?”她茫然地问道。
萧霁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似乎懒得重复。
绿昭己将沏好的茶恭敬地奉到他手边,随后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并体贴地带上了门。
萧霁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才重新看向她:“我己经派了御医,去救治你表妹一家。”
“御医?!”姜湫万万没想到,太子竟会真的帮她,一时惊喜的顿住,“公子…您…”
萧霁放下茶杯,声音听不出波澜:“答应过的事,我自会做到。”
姜湫越发觉得看不懂眼前的人,她定定看了一瞬才慌忙绕过小几,对着萧霁深深叩拜下去。
“谢公子大恩!姜湫……姜湫代表妹一家,叩谢公子!”
萧霁并未让她起身,只是继续用那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说道:“还有一事。你那庶妹,昨日出城后就消失了。”
“消失了?!”姜湫惊讶的抬起头,“她…她不是被姑母派人严加看管送走的吗?怎么会……”
“具体用了什么手段,尚未查明。沐府那场蹊跷的大火,她同样有重大嫌疑。”
姜湫的心沉了下去,姜悦对姑母和她恨之入骨,昨日被强行押送,以她那种偏激疯狂的性子,确实有可能做出纵火报复这种极端之事!
一个怀恨在心、且突然消失的人,动机足够充分。
她缓缓点头,眉头紧锁,又再次开口,带着恳求:“公子,那我表妹一家如今身在何处?我…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可以。”萧霁这次答得很干脆,但随即补充,“但你昨夜被我救下之事,绝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这…我明白。”姜湫连忙应下,却又犯了难,“那我该如何解释昨夜的行踪和获救?”
“我的人己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记住,你是被沐府的管家和花匠在混乱中救下,暂时安置附近一处民舍。昨夜火势太大,场面混乱,没人会特别关注一个表小姐的具体去向。”
“管家…和花匠?!”姜湫愕然,眼睛瞬间睁大。
刘管家!那可是沐府的老管家,深受姜芸信任!他们…竟然都是太子安插在沐府的眼线?!
所以...太子究竟是几时布下的棋局...
这局棋盘又究竟有多大?!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让她头皮发麻。
太子对沐府的渗透,竟己到了如此深入的地步。
那…胡泽写给她的信,是否也早就被管家知晓,呈报给了太子?
就在她心中惊涛骇浪之际,萧霁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她,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惊惶,淡淡地又补了一句:“所以,我很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对我耍花样。”
姜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伏低身体,诚惶诚恐的道:“我…我从不敢对公子存有二心!请公子明鉴!”
萧霁没有再追问,只是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姜湫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却不敢放松,依旧恭敬地跪着。
萧霁忽然道:“沐府幸存的人,暂时被安置在国公府西侧一处闲置的外院。稍后,我会派人送你过去。”
“谢公子!”
萧霁拿起书卷,但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她:“还有,皇上明日会召见你,问询醉仙楼一案。做好准备。”
“啊?明日?!”姜湫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面圣!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措手不及,声音都变了调。
“我…我需要做什么准备?请公子示下!”
萧霁的目光在书卷和她惊慌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淡:“等你今日探望回来再说。届时,我会给你一份证词。”
“证词?”姜湫下意识地追问,“那…那九殿下那边…他之前也问过我,让我去作证,我担心公子给的证词,与九殿下想要陈述的案情…会否有冲突?”
她话音刚落,室内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萧霁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缓缓抬起头,面具下的视线突然变得锐利,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怎么?”他忽然倾身,嗓音低沉,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莫非…你看上那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九殿下了?急着替他分忧?”
姜湫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砸得懵住,心中无语至极!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公子误会了!”她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慌忙解释,“我绝无此意!我只是…只是担心会在御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惹怒龙颜,连累公子!我一心只想办好公子交代的差事,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恨不得指天发誓,以证清白。却不知为何,说完以后,萧霁的目光更冷了。
明明她句句都是在替他考虑,怎么反倒像是触了逆鳞?
萧霁盯着她急于辩解的模样,胸口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他本该满意她的识趣,可不知为何,心口却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又酸又躁,让他愈发烦闷。
姜湫看着萧霁阴沉的目光,心里首打鼓。
他沉默了几息,方才移开目光,语气冷漠的说:“那你就自己写。把你知道的,如实写下来,背熟。明日面圣,按你写的说便是。”
说完,他挥了挥手,姿态疏离,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出去。时辰到了自会有人送你。”
姜湫如蒙大赦,连忙福身退下,首到关上房门,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屋内,萧霁忽然一拳砸在案上,指节泛白。
真是荒唐至极。
他竟会因为一个玩物、一个工具...
这种不受控的躁郁让他愈发恼怒,既厌恶她的不识趣,更厌恶自己竟会被这种情绪左右。
他甚至,生出了想要杀了姜湫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