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怡红院内却灯火通明。檀香缭绕,灯影斑驳,落在朱红帷幕后,映出女子纤细的轮廓与屋中各式各样的乐器与戏装。
沈知微坐在内室软榻上,身着银红交映的薄纱,鬓发微乱,指尖还沾着罗衣上的细细香粉,淡香撩人,宛若春夜风中含露初绽的花。
“来,宝贝儿,今儿是最后一课了。”刘妈迈着八字步走进来,怀里抱着个雕花紫檀木盒,神神秘秘地晃了晃,笑得眉眼飞扬。
“老娘我压箱底的宝贝,谁都舍不得拿出来,就你这张脸,勾人得紧,我都忍不住要替你再上一回花轿——”
她说着,一手啪地打开木盒,只见里头平躺着一本描金描银的绢本春宫图,厚厚一叠,绸面鲜艳,角缀珠玉。
沈知微本能地想避开视线,但刘妈己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
图上是男女交缠之状,姿势香艳至极,画中女子面色潮红、衣衫半解,男子则肌骨分明,眉目含情,一页未完,己令人面红耳赤。
“看清楚了啊,这一式叫‘合欢引’,是当年咱怡红院第一美人学了之后,一夜之间被那位三品大人连赏千金!”
刘妈一边翻,一边讲得眉飞色舞,还用手指在图上比划,“你瞧这腿得这么翘,腰得这么软,嘴角还得含点儿笑,别木着一张脸,爷儿们可喜欢你一边喘一边唤,声音还得细着来,嗲着叫,才撩得他七荤八素。”
沈知微羞得面如朝霞,耳根烧得发烫,身子微微向后缩。
“哎呦,这小模样儿,啧,真带劲儿。”刘妈忍不住凑过去,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别躲啊,我就是爱看你这副含羞带怯的样儿儿,像个桃儿,嫩得掐一掐都要出汁——”
说着,她又顺手在沈知微雪滑的肩头摸了一把,像是摸宝似地来回滑动,还啧啧叹道:“这皮子,这骨架……这要是被哪个王爷富商睡了,能让他三天都下不了床。”
沈知微强忍着厌意,抿唇不语,只在刘妈眼未注意时,指尖悄悄攥紧了那角薄纱。
刘妈却浑然不觉,只自顾自翻着后几页,笑得声音都在发颤:“这一式‘莲开九曲’,你得腿盘他腰上,那种叫一个缠,爷们儿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这招。还有‘锦帐回春’,床得晃,腰得摇,唇上还要哼着轻音儿,配上点——”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在沈知微腰间轻轻戳了戳:“来,宝贝儿,咱试一试,按这姿势躺躺看。”
沈知微几乎咬碎后槽牙,脸上却仍带着恰到好处的羞赧,一言不发地顺着刘妈手指的方向慢慢斜躺下去,衣摆如云落地,肌肤在纱下若隐若现。
刘妈走近几步,盯着她从脸到脚端详,满意极了:“乖,好孩子,这副姿色,这副骨相,真是天生的……床上尤物。”
她语气越发亲昵,最后竟忍不住弯下腰,凑到沈知微耳侧,轻轻呵了口气,带着一股子酒香与市井气:“明儿个你一登场,不知道多少爷儿们做梦都得梦你一夜。”
沈知微微微颤了一下,却仍一动不动,像一具被摆布的瓷偶。
良久,刘妈意犹未尽地站起身,将春宫图重新卷起,小心放回盒中,还叮嘱道:“今晚早点准备,贵客登门,你这头牌可得开门红。”
话落,她打了个响指,扬长而去,笑声还在廊下回荡。
烛火摇曳。
沈知微缓缓坐起身,脸上笑意消失殆尽。
她低头,怔怔望着自己纤细的手指,那手捧过银针,也曾剖骨诊脉,如今却要演这一场,贱戏。
静默良久,烛泪滴落,沈知微的泪也随之滑落。
她终究,还是怕了。
怕这一次,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若明夜登台,若春宴真如刘妈所言,她沈知微的一世清誉。
她不敢想。
而此时,怡红院后堂。
刘妈手中捧着五千两银票,喜得满面生光,嘴角几乎咧到耳后。
“贵客果真舍得,啧啧,这样的出手,京里都难找第二个。”她摸着银票的边角,指尖都在发颤,“这回,老娘发了——发了啊!”
她眼神亮得发红,旋即冷下脸吩咐旁边婢女:“去,把香汤撤了,安神茶也不用送。”
婢女愕然:“可刘妈,那是规矩啊,新客头一回——”
“规矩?”刘妈冷哼一声,扯起嘴角,眼里隐隐泛出一种近乎痴迷的诡光。
“你懂什么?她那模样,那股骨子里透出来的媚儿,不用这些也够勾魂。我今儿不图她温顺,只想听听她……叫起来是什么样。”
她说着,手指在银票上轻轻,又舔了舔唇角,低低笑出声:“我要守在门外,好好听一听。听她是羞,是泣,是哼,是颤,是忍不住,还是被逼得……哭着求饶。”
婢女头皮一麻,仓皇退下。
刘妈捧着银票,坐在门侧矮塌上,一边哼着曲,一边拿帕子擦拭耳边发丝,如同准备赴一场盛宴。
房中,灯火己被换成轻纱琉璃灯,烛火昏黄不明,摇曳间像一团随时会熄灭的焰火,照得人影晃动,虚虚实实。
沈知微静坐在妆镜前,一身大红宫纱半敞,鬓边缀玉随步轻晃,像是新嫁娘,又似待宰的羔羊。
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双眼——澄澈,又藏着一点近乎决绝的清光。
她没有去理会自己那身华裳,也未再看那一箱春宫图。
只是定定地望着那扇门,门外人影晃动,有人走近、停下,似是低语,似是深吸一口气。
然后,轻轻的,“吱呀”一声。
门动了。
心跳如鼓,血液逆流。
沈知微却动也未动,只慢慢挺首了脊背,仿佛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那人,轻步踏入。
不见其貌,只听得衣袂轻响,皮靴踏地,沉稳内敛,每一步都带着隐忍的气息。
香炉中烟雾缭绕,隔着缕缕薄雾,那人影慢慢靠近。
沈知微缓缓垂下眼,睫羽微颤。
她不知道来人是谁,是生,是死,是救赎,是地狱,她都无从判断。
她只知,此刻——
无路可退,亦无处可逃。
命运的这扇门,己经被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