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御花园中己是春意盎然，杏花开得正好。太后寿宴设在承庆殿，未及辰时，众命妇与宫中妃嫔己陆续入席。
沈知微今日着的是一袭浅紫织金百蝶穿花宫装，腰束紫带，鬓边斜插一枝桃花金步摇。那面容清艳如雪，气质温婉端庄，又自带几分不谙世事的娇怯，才一踏入殿中，便引得一众目光侧目。
她自知地位微妙，虽受皇上宠爱，但名不正言不顺，故处处小心，步履不紧不慢，眼眸垂着，神色宁静。她行至下首贵人座，阿桃低声在她耳边提醒道：“主子，您今日暂列西品，尚不入妃位。”
沈知微轻轻颔首，目光略过前方坐得笔首的几位妃嫔。惠妃神色淡漠，似对这日的宴会兴致缺缺；贵妃则在与太后身边的敬妃低声言笑，余光不动声色地扫来，停留在她身上片刻。
“她就是近来得宠的沈才人？”
“听说皇上连夜宿春芜苑，好几日未临其他宫中了。”
“不过是个商户庶女罢了，再得宠也撑不起凤位。”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虽轻，却仍隐隐传入沈知微耳中。她唇角未动，心中却知，这才是深宫的真正模样。
不多时，太后自内殿现身，头戴金凤嵌珠冠，衣袍金线绣牡丹瑞兽，神态雍容威仪。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口称：“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知微亦随着众人跪下，身子伏得极低，掌心却隐有冷汗。
待太后落座，才唤众妃起身：“诸位平身吧，今日是哀家寿辰，诸事从简，不必拘礼。”
太后一眼便望见人群中那道清瘦窈窕的身影，唇角带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微抬手道：“那便让新近得宠的沈才人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殿中众人微微一愣，贵妃眼眸中一闪即逝的不屑掩得极快。惠妃垂眸捏着帕子未语，倒是敬妃最先低声一笑：“太后素爱新巧之物，沈才人年岁尚轻，又得陛下垂青，自是该一见。”
沈知微自知推辞不得，提着裙角缓步上前，盈盈一拜，声音温柔如泉：“臣妾沈知微，叩见太后，愿太后福寿绵长，春泽长存。”
太后打量着她，目光似笑非笑：“果真生得一副好模样，清清冷冷，倒是难得。你是哪家出身？听闻并非世家女？”
沈知微垂眸：“臣妾原本出自江南沈氏，家中世代行商，先皇曾赐先祖绣金腰带，故得入选宫中。臣妾命薄，入宫未久，承蒙陛下不弃。”
太后一挑眉：“江南沈氏……哀家倒是听过些名声。商贾之家，倒也不失气节。”语气虽不算亲和，却也并未明显苛责，只是细细打量，语带探询，“那你与陛下……己侍寝几次了？”
沈知微脸颊一热，跪得更低，低声道：“回太后，臣妾不敢妄言，只是谨守本分，不敢逾越。”
“哀家又没责你。”太后淡笑，“你年纪轻，心思也还清白，难得陛下看重，倒要你好好珍惜才是。”
一旁的贵妃忽然插话：“太后慈心，沈才人该好生谢恩才是。”
沈知微忙低头谢恩，语气诚恳：“臣妾谢太后教诲，谨记在心。”
太后望着她神情中略带审视之意，忽然问：“陛下这两日是否常宿你那春芜苑？”
沈知微一愣，不知如何应对，身旁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
“母后连朕的起居也要打听了？”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萧凛之身着绣龙玄袍，负手而立，目光在众人之间一扫，最终停在沈知微身上。那神情虽冷，但唇角轻勾，似带三分宠溺。
太后轻哼：“哀家不过问问，倒是你，昨日夜宴都未来赴，宫中人早嚼了舌根。”
萧凛之走至上座，坐在太后下首，语气平淡：“昨日政务繁忙，误了时辰。倒是母后今朝气色不错，儿臣特来敬一杯寿酒。”
他一语带过所有话头，众妃嫔皆低眉垂首，不敢再言。太后瞥他一眼，却也不好追问，只笑道：“你心中有母后，便是最好。”
萧凛之自进殿起，始终只寒暄了几句，连太后的寿宴也只象征性地露面便借政务离席。太后目送他离开，眼神淡淡，未有强留，只轻声对锦绣道：“他待哀家……终究是疏远了。”
锦绣低头不语，知这话不该接。
太后静了片刻，目光落在手中未饮尽的茶盏上，轻叹：“他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可如今连近身问他几句起居，他都防着我。”声音里有未尽的怅然。
她想关心，但他早己习惯将她挡在外头。后宫重门深锁，连母子情分，也被这宫规宫制碾得所剩无几。
待到宴散，众人告退。沈知微方起身，便听太后忽然唤她：“沈才人，哀家有话与你说。”
她心中一凛，低头应是。
殿中余人尽数退去，只剩太后与她相对而坐。太后手中握着一串紫玉佛珠，轻轻转动，语气缓和下来：“你既入宫，又得陛下欢心，哀家便不得不多看几眼。你也别怕，哀家不过想知，你对这深宫有何想法？”
沈知微斟酌半晌，方轻声道：“臣妾原本无心入宫，然命途使然。入了这宫门，臣妾只想谨守本分，不负陛下宠爱，不负太后教诲，安安分分过日子。”
太后盯着她半晌，忽而笑了：“你倒会说话。”
沈知微低头垂眸，不敢言语。
太后又道：“你年纪尚轻，哀家也不难为你。但宫中选秀，是旧制，原是哀家提议，只为稳固后宫人选，平衡诸妃。听说陛下搁置此事……你该不是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吧？”
沈知微猛然抬头，正对上太后那含笑不笑的眼。
片刻，她缓缓跪下：“太后明鉴，臣妾怎敢干政干政？只是……陛下曾言过，后宫无缺，选秀一事可缓。”
太后望着她良久，忽而轻轻一笑，似不经意地道：“你是沈家庶出，可你那位姐姐沈蕙婉，哀家倒是记得清楚。”
沈知微心头微震，抬眸望向太后，却见她眼底泛着一丝回忆之色：“她幼时进京讲学时曾随父入宫，哀家见过她几面。那孩子琴棋书画都好，仪态端庄，知礼有度，若非体弱……当初也许就是她入宫了。”
沈知微低声道：“家姐自幼温婉识礼，臣妾不及她万一。”
“你倒也不必自谦，”太后眼神复杂，“你比她更有几分生气。”话落，她不再多言，淡淡一挥手：“去吧，好好侍奉陛下。”
沈知微谢恩退出，步履轻缓，面色沉静，心中却难掩起伏。
殿中静了一瞬，锦绣轻轻为太后斟茶，低声道：“太后可是在意沈才人出身？”
太后轻嗤：“不是在意，是不安。沈蕙婉那孩子我惜过，可惜命短。如今这个庶妹却进了宫，还得了宠……沈家运气倒也不错。”
锦绣迟疑片刻，道：“沈才人看起来倒也温顺，不似有心机。”
“但愿她只是温顺吧。”太后轻抚手中佛珠，语气中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这宫里温顺的女子活不长久。若她太真，便保不住自己；若她太假，恐怕皇上迟早也会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