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芜苑的灯还亮着，纱帘轻轻摇晃，外头风不大，却让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沈知微刚从太后宫里回来，阿桃便匆匆来报，说是皇上让她立刻去御书房。她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多问，只是让阿桃把披风给她披上。
御书房里静得出奇，灯火明亮，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萧凛之在看奏折，没看她一眼。
她站在他几步外，规规矩矩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他头也没抬，只淡淡问了一句：“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沈知微轻轻咬了一下唇角，低声道：“太后娘娘劝臣妾，好好照顾陛下。”
“就这些？”
“……是。”她顿了下，声音更轻了些，“太后娘娘没多说，臣妾也不敢多问。”
他终于放下笔，抬起头看她。眼神不深不浅，却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你倒是听话。”他说，语气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沈知微心里却揪得更紧了。
她没敢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自顾自说起：“朕六岁那年，被母后关了三天三夜。”
沈知微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自己的事。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他。
“太后寿宴上，朕说了句‘皇祖母慈爱’，那会儿宠妃也在场。母后脸色当时就变了，等宴席一散，立刻命人把我送去了偏殿。三天三夜，不许喝水，不许吃饭，也不许点灯。”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沈知微却听得心里发紧。
“她跟我说，‘嫡长子不能有软肋’。”他低声道，“不能让人看出心软。”
沈知微鼻尖一酸，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喉咙。
“那时候，朕才六岁。”他望着案上的灯火，声音轻到快听不见。
她终于走上前一步，轻声问他：“您那时候，是不是就学会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
萧凛之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她，眼神深沉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倦。
沈知微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轻声道：“陛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臣妾都想陪在您身边。”
“哪怕不能帮什么忙，至少也能让您不那么孤单。”
说完这句话，她低下头，耳朵都红了，心里像打鼓一样乱跳。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
萧凛之看着她没说话，许久都没出声。
沈知微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正准备退开，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他眼底的神情忽然柔了些，像春日里刚刚化开的冰。
她心头一动，犹豫了一下，忽然轻轻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那动作很轻，也很慢。
她怕吓到他，也怕自己被推开。
可他没有动，也没有生气。
只是坐着，静静地让她抱着。
她脸贴着他背，听着他心跳声，一下一下，竟意外地安稳。
萧凛之静坐不语，背后的触感还在。她的怀抱并不紧，却像是某种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找到了出口，温柔得几乎让人动摇。
他眼中本来平静的光忽然变得复杂，那些多年来早己被理智压下去的情绪，就在这一刻，悄然破了口。
沈知微也没敢动，只是贴着他的背，心跳一下一下地撞着自己胸膛。她听不到皇上心里的想法，但她能感觉到他没有推开她——这己经是她能奢望的最大回应。
萧凛之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眼里的冷意早己褪去，只剩下一抹看不清的深绪，像是湖面泛起的漩涡，不见风声，却极有力量。
“你倒是有本事。”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轻，像是在跟自己说，“让朕都快忘了，皇帝不能动心。”
沈知微睁大眼睛，有些愣住。
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不是臣妾有本事……是因为臣妾心疼您。”
一句话，说得极轻，却像是打在他心口上最柔软的地方。
心疼——这两个字他听过很多次，却从未认真听进去过。可是这次，她说得太真了，像是她真的愿意和他分担所有冷与痛。
屋里一时沉默。
他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也不想把这难得的温柔推开。
他靠着椅背，轻叹一声，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看她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不敢看他，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知微，”他低声唤她，“你知不知道，你很会让人舍不得。”
她睫毛轻颤，终于抬头看他。眼中带着湿意，脸却红得厉害。
萧凛之望着她的眼睛，那一瞬间，他觉得这宫里灯火再亮，都不如她的眼睛更暖。
“你怕我？”他忽然问。
沈知微微愣，随后摇了摇头：“以前怕，现在……只怕你太孤单。”
他笑了，没笑出声，只是嘴角轻轻扬了扬，眼神柔和得不像往日的皇帝。
他突然觉得，这后宫规矩多、人心冷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例外的存在。
而她，就是那个例外。
———
窗外夜色渐深，风吹动帘角，发出细微声响。御书房的灯火映在两人身上，光影交叠，像是也被这一夜的温度感染。
萧凛之缓缓起身，沈知微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望着她，眼中情绪沉静却深得几乎让人沉溺。
“留下来吧。”他说。
语气不像平时的命令，而是很轻，很柔，就像他不想吓到她，只是单纯地想她留在这里。
沈知微心跳漏了一拍。
她从未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更没想到，这句“留下来”不是冷硬的命令，而是像一句……近乎温柔的请求。
她没出声，只是轻轻点头。
他看着她轻应，才牵起她的手，一步步带她往里殿走。走到门前时，他忽然回头，看着她，问：“怕冷吗？”
沈知微一怔，随即摇头。
他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牵她入怀，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替她掖好披风。
她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稳稳的心跳声，像是这一刻，世界都静了。
他低头，唇贴在她额头与眉心之间，落下一吻，声音低而缓：“你若愿意留在朕身边，朕便护你一世周全。”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比任何誓言都更真切。
沈知微眼眶红了，轻轻应了声：“好。”
她不再犹豫，不再退缩。
她愿意陪他，护他，在这深宫之中，用尽自己所能，不让他再受孤独和伤害。
今夜无风无雨，只有两颗心终于慢慢靠近。
她靠在他怀里，睫毛低垂，脸颊贴着他的衣襟，嗅着那熟悉的清冽味道，心也终于安稳下来。
她轻轻闭上眼，心里默念：往后余生，愿与你并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