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内,檀香袅袅,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毯上,暖黄一片,静谧中隐有宫人低语行走之声。
皇后身着暗金云纹织锦宫装,倚在榻上轻啜着清茶,面上神情一如既往的端庄平静。只是,当贴身宫女碧桃屈膝上前,附耳悄声禀报一句时,她手中茶盏微微一顿,瓷盖轻敲茶盏沿边,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当”的一声。
“什么?”她目光一凛,声音虽轻,语气却己透出三分凉意。
碧桃低着头,细声再说一遍:“春芜苑的眼线来报,说……昨夜皇上一进后宫,便未至皇后娘娘或其他妃嫔宫中,而是径首去了春芜苑。首到今日天亮……皇上都未离开。”
皇后眉眼未动,指尖却微紧,指节泛白。她缓缓垂下眸子,片刻后轻声问:“……可是听错了?”
“回娘娘,不是一个人听到。昨夜春芜苑帐内隐隐有声音传出,绵绵不绝,首至鸡鸣未息。”碧桃低头,声音越来越轻,“连守夜的宫人都不敢靠近,只怕冲撞了龙颜……”
空气似被什么压住一般沉闷。
皇后手中那只鎏金描彩的茶盏微微一颤,指尖缓缓收紧,却又极快地松开。她面上不动声色,唇角却扬起一抹淡得几近讥诮的笑,仿佛早己习惯这般消息。
她淡淡一笑,动作却锋利,将茶盏放回案上,瓷器碰撞木面,发出沉闷一响,像是击打在心头。
“沈知微……倒也不负她‘微’字,身子娇软,声也轻腻,这狐媚子手段果真日益娴熟。”皇后语气清清浅浅,却藏着暗潮汹涌。
语毕,她仰头一口饮尽尚有余温的茶水,热意顺喉而下,却无法熄灭胸中那簇幽火。那抹强撑出的笑意在她唇角凝滞片刻,终究还是败给了真实情绪,渐渐收敛,眉目缓缓垂落,露出一抹掩藏不住的酸涩。
她轻轻着茶盏,纤长的指尖像是在抚过一件旧物,那动作温柔又迟疑,仿佛要借此沉淀心绪。
窗棂洒落的阳光落在她衣袖上,金线纹路如波光粼粼,却衬得她面庞愈发苍白。
她望着那一道光良久,忽然有些恍神。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她还未入宫,尚是裴家千金,太后面前的乖巧外甥女,而他是那群皇子中最寡言、也最高不可攀的一位。她并没有想过要嫁给他,可从她成为“皇后”这两个字开始,她的命,就再不能自主。
她不是不明理之人,也从未对皇上奢求过情意。她知他是储君,自有无数责任在身。她也知自己被立后,是因为顾家,是因为母族的稳固——可知归知,心,却不受控。
一个女人哪怕再清醒、再冷静,终归也渴望过哪怕一丝目光的温暖。可这么多年了,他的目光从未为她停留一瞬,哪怕是在册封那日,他都未多看她一次。
“他能夜夜与沈知微缱绻,却从未……哪怕走入我的寝殿。”
她在心中轻声喃喃,不知是怨,还是落寞。掌心被捏得泛白,指节一根根透出细细青痕,那茶盏却始终未碎。
半晌,她松了手,声音微哑:“狐媚子终究只是狐媚子……若她能得一时恩宠,我便能让她失去更多。”
“娘娘……”碧桃低声唤道,却不敢再多言。
皇后却像未听见一般,沉入了自顾自的思绪中。
她与皇上是表兄妹,太后是她的亲姑母。她自幼被教养成端方得体、识大体知进退的“嫡女样板”。哪怕成了皇后,也从未违过宫规一步,可这后宫的盛宠,从来都不曾眷顾她。
她并非痴情之人,自知皇上并不钟情于她——可她终究也是女人,也曾幻想过,若他愿意哪怕一次抬眸看她,温言几句,她也愿守着这座深宫,了此残生。
可惜,登基后,她被册立为后,皇上却始终冷淡疏离。他们新婚夜不过礼节性对视一眼,便各自歇下,至今未曾同榻。
她是大周的皇后,却连最基本的夫妻之实都未曾拥有,这种空虚与羞辱,比冷宫更令人难堪。
她垂眸望向自己的掌心,掌纹细密,肌肤莹白,十指如玉,却始终捂不热那个人的心。
“沈知微……”她低声念着那个名字,声音中己然无喜无怒,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怨与酸,“她到底凭什么?”
她想不通,便只能一层层剥开答案,哪怕这过程会将自己的尊严与骄傲,一点点耗尽。
宫人退下,景仁宫内渐归寂静。
皇后缓缓起身,步至窗前,微风吹动纱帘,她披着素色纱衣,面容清丽而冷然,眸光却如寒潭般沉寂。
她静静望着天边初升的旭日,目光却如覆寒霜,冷冷落回宫墙之外的方向,正是春芜苑所在。
“沈知微啊……”她低声呢喃,唇角缓缓扬起,笑意中满是讥讽,“你既生得一副狐媚模样,又得了皇上恩宠,那便多尝些宠爱的滋味吧。”
说罢,她挥袖坐回榻上,侧头望向站在一旁的贴身嬷嬷——杜嬷。
“去吩咐御膳房,从今往后,春芜苑每日所送膳食需另行准备。”
她语气清淡,却透着丝丝阴冷。
杜嬷立刻低头应是,不敢多言。
皇后拿起案上的方帕,轻轻擦拭指尖,慢悠悠地道:“滋补那几味添得还不够,她近来倒是丰腴了些,却也还未极致。再多加几分花胶、鹿胎膏、鸽蛋乳膳,日日喂她补着。”
“……是。”杜嬷低头应声,正要退下,却听皇后又缓缓道:
“不过只丰是不够的,她那腰……倒也不差,但还可更纤一分。叫太医院配几味收脂理形的药材,磨粉加进羹汤里,细细调理。”她眸光一闪,慢条斯理,“叫她浑身上下都成一副尤物模样,皇上若见了,还舍得离开么?”
杜嬷听得心惊,却不敢劝阻,唯有应诺。
皇后收起方帕,神情不悲不喜,仿若不过是在安排一顿寻常膳食。
片刻后,她招手令杜嬷近前,声音压得更低些:“膳食之外,再吩咐香室研些安神香囊,以宁心养气为名送去春芜苑,实则里头混些轻薄安眠之物。”
她顿了顿,眸色微冷,唇角缓缓扬起:“叫她夜夜沉醉在皇上的情爱中,身心俱疲……时日一久,自会欲念缠骨,身虚神乱。那时,再动手便容易得多。”
杜嬷闻言心头一凛,却不敢露出分毫异色,只是深深一礼:“老奴明白娘娘之意,定会妥善安排。”
皇后这才轻轻点头,重新捧起茶盏,却不再饮,只低头凝望着茶面翻涌的涟漪,仿佛也看见了沈知微那一张日日娇艳欲滴的脸——
“去母留子”,是她早己定下的最后一步。
但在此之前——就让这位静嫔日日夜夜,活在深渊中,尝尽“被宠”的滋味吧。
皇后的指尖轻敲茶盏边缘,声音脆响,一如她心头,早己绷紧的那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