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春芜苑中
月光淡淡地洒进窗棂，沈知微倚在榻侧，指尖缓缓着案几上那张未完成的草图。纸上不过是随手勾勒的轮廓，可她画得极慢——因为那朱雀的银纹图腾，她总觉得熟悉得令人心惊。
可这熟悉，并非来自这段时日的宫中经历，也不是来自原主的记忆。反倒像是……在她更久远的生命里，就曾与它有过某种交集。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那银羽舒展的朱雀，明明是西越使节赠送的礼物，却仿佛早己深植进她骨血之中。她想不通，索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那日穿越而来的经历开始，一点点往回拨。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实验日。
她身穿白大褂，头发扎得高高的，口罩下是早己习惯了防护的严肃脸庞。她正准备开始一个小型细胞培养实验，是她博士论文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灯光明亮，操作台整洁。她刚滴入最后一滴试剂，就听见设备内部忽然发出一声“滋——”的刺耳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闷雷般的爆炸。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以为——自己死了。
可当她再次睁开眼，却是沉在一张硬得发潮的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泛黄的棉被。空气里透着湿冷和药味。
耳边，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孩声音：
“小姐，你可算醒了……”
她转头，就看见那个清瘦的姑娘——穿着粗布裙裳，眼眶红得像刚哭过，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替她拭汗。
那是阿桃。
“你晕过去都两天了！奴婢吓死了，大夫人说让您入宫参加选秀，小姐您不肯，急得昏过去……”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像被雷击中一般——穿越，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几乎炸开了。
她不知所措，惊慌失措。但很快，她清醒了。
沈知微，这个名字，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一个商贾庶女，出身偏院，母亲只是父亲从外地带回来的“姨娘”。据说美得不可方物，却不知出身何地，甚至连“名分”也未曾真正落在纸上。
而她，这个从小父母双亡、在现代靠着奖学金一路拼杀到医学博士的孤儿，在命运的一声惊雷中，成了她。
她花了三天接受这个事实。
也用了三天，看懂了这个“沈家”对她与母亲的态度——大夫人厌她，沈临淡她，满府上下都将她们母女视作多余的附属。只有阿桃，日日守着她，说小姐不肯入宫，是因为那宫中传闻。
“都说皇上登基两年，却从不临幸后宫。”
“传得最凶的，是皇上……不举。”
“太后操碎了心，才要宫中再次选秀。大夫人不愿让自己亲生女儿去受苦，怕她这一生都困在宫墙里老死……便让您代她前去。”
原主就因为这番话，愤怒又悲哀，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沈知微那时听着，只觉得讽刺可笑。
那是阿桃曾颤着声告诉她的第一桩宫中秘闻。她那时尚未入宫，只觉得荒谬又可笑，甚至于有片刻窃喜，想着若真如此，入宫之后至少还能苟全性命，不必为了取悦圣心而活得如履薄冰。
如今想来，沈知微却忍不住轻轻一笑，眸中浮出一丝柔意。
若真是不举，那他夜夜那些撩拨、低哑的喘息、熨烫着她耳畔轻咬的唇齿，又作何解释？
他每次倚在她耳边低语：“朕忍得好辛苦，你怎地就不心疼？”时，呼吸灼得她后颈一阵阵发颤，指尖落在她腰间似火般灼人，那分明是一个男人最炽热的反应，怎一个“不举”二字了得？
他明明什么都能，甚至能在她一句软语后，将人轻而易举地压入榻中，只凭一眼，就叫她神魂俱乱。
而偏偏他还会克制——不肯真碰，只在她孕期日日缠着她挑唇逗弄、夜半搂她入怀，一次又一次，仿佛故意折磨自己似的，才在她胸口低哑地记下：
“第七次了，沈知微，你欠了朕七次欢好。”
沈知微想到这里，脸不由一红，指尖轻扣着膝上的软垫，眼中却泛起一丝笑意。
“这天下的谣言，终究是要不攻自破的。”
她轻声呢喃，语调中有些许怜爱，也有几分狡黠。
从前众人皆说皇上清冷寡情，不近女色，冷心冷性。
如今世人若是瞧见那位帝王每夜绕在她榻前寸步不离、眼底藏着炙热幽光的模样，怕是要跌碎满地的下巴。
原来人们口中的“冷漠帝王”，竟是这般情深意重，只对一个人情动，一动，便是汹涌滔天。
她忍不住笑了笑，指尖落在纸上的银朱雀羽尾末端。
她活在现代，哪里信什么“天命”、“皇权”，可就连穿越到异世，她也不得不承认——所谓命运，有时比权力更具压迫感。
但她终究不是原主。
在现代世界里，她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不是亲情，也不是运气，而是不断逼迫自己强大的狠劲儿。
那样的狠劲，也让她在穿越后不久便认清现实，接受命运，转而谋生。
然而——那位母亲。
那个温柔寡言，却总在她房中放好温水、亲手缝制帕子的小女人，那双眼，曾一遍遍地望着她，含着某种深沉得近乎悲伤的情感。
沈知微从没真正拥有过“母亲”。
她在孤儿院里长大，见过太多“代替父母”的人，但从未有人这样看她、疼她。那种笨拙的爱，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第一次动了想“留下”的念头。
她太珍惜了。
珍惜得，每当想起母亲病倒的那年冬天，她都恨不得把命都换给她。
现在想来，那双眼中的悲伤，也许不是“担心她”，而是“怕她”。
怕她走入宫门，便再也回不来。
而她果然再也没回去。
不仅没能回去，还成了皇上的宠妃，成了太后的“眼中钉”，如今甚至还卷入了异国风云的边缘。
她慢慢睁开眼，月光洒落在纸面上，那银纹朱雀再次在她眼前浮现。
沈知微低声呢喃：
“娘……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