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如水，映在沈知微掌心。
那柄西越使节所赠的匕首静静躺在她指尖，通体乌黑，刀刃却薄如蝉翼，最引人注目的，是刀柄尾部那一道精细的银纹，纹路弯转如羽，汇成一只展翼欲飞的朱雀。
朱雀。
她眼神微微一凝，指腹缓缓那纹路，仿佛要将那图案烙进脑海深处。
那感觉不是熟悉，更像是一种被封存太久的印象，忽然间，被某个角落悄然撬开。
不是原主的记忆，也不是她亲眼所见。
可她就是知道——那只朱雀，她见过。
或者说，她曾穿在身上。
就在某件衣物、某段时光里，以绣线或银丝的方式，悄然藏着她未解的身世。
“怎的，忽然喜欢起兵器了？”皇上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低沉带笑，透着一丝揶揄。
沈知微蓦地回神，掩饰般一笑：“不是喜欢，只是觉得……好看。”
她垂眸，将那一抹心思深藏于笑意之下。
“哦？”萧凛之挑眉，缓步走近，“难不成，还想替朕执剑杀敌？”
“妾身才不要沾血呢，”沈知微撒娇地靠近了些，将匕首放回锦匣，“我就是……忽然想家了。”
他微一愣。
沈知微仰头看他，语气轻得仿佛怕惊着了什么似的：“都快两年了，妾身自从入宫之后，还从未回去看过娘亲。如今春光正好，不知皇上可否……准我省亲几日？”
屋中一时静默。
窗外流光穿帘，照在沈知微白皙的侧脸上，微微抿唇的模样不似往日调皮，反倒多出几分深藏的柔软与渴望。
“……你今年，十七了？”萧凛之忽而低声问道，嗓音像被什么堵住，略带一丝沙哑。
沈知微正窝在他怀里，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轻轻“嗯”了一声。
“入宫的时候才十五，眉眼还未开全，如今己经是我们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夜风拂过心湖，荡起无声的涟漪。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仿佛要看透她心底每一道细微情绪。
“这两年，在朕身边，是否委屈你了？”
沈知微原本己经扬起笑意，想说“怎么会”，可还未出口，却在对上他那双眼睛时，话语竟像被什么哽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一贯清冷的深眸里，此刻竟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歉疚，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弥补。
她心头猛地一颤，眼眶像被什么潮湿包裹，鼻尖也微微发酸。
是啊。
她不过十七，原该是无忧无虑、天真活泼的年纪，可却早早卷入权谋风浪，在这座高墙深宫里，学会了隐忍、权衡、设防——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像是在寻找一点仅剩的柔软安慰，声音柔软得几乎快听不见：“不委屈……只是真的，想娘了。”
那一句“想娘了”，像是小兽藏不住地叫唤，一瞬间将她伪装得妥帖的坚强全数击碎。
她的指尖悄然收紧，抓住他衣襟的动作像是本能，仿佛抓住了一个能托住她脆弱情绪的唯一支点。
萧凛之察觉到她的微颤，眉心一紧，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的下颌抵在她发顶，低声道：“你是朕的妃，是朕的心尖儿，可在你娘亲面前，你也是她的女儿，是她捧在手心的命。”
“知微，朕没忘，她才是你最初的归处。”
沈知微听着他这些话，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从未向旁人开口诉说过她的思念，而他却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全部。
她没有抽泣，也没有眼泪，只是整个身子，都轻轻蜷缩在他怀中，像是要将压抑己久的思念与委屈，全数交托出去。
萧凛之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那一吻轻柔得如风拂过树梢。
现代的她，从未真正拥有过母亲。年幼时孤苦伶仃，寄人篱下，习惯了一个人吃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捧着奖状站在空荡荡的寝室里，无人问津。
而穿越到这方时空之后，那个温柔安静的女人——那双为她缝衣的手、那盏为她深夜留灯的光、那一句句细软体贴的叮咛，才终于让她第一次明白，原来母亲这个词，是可以如此柔软而有温度的。
所以她怎能不想？
一想到那张温柔的脸、一想到那双眼中满满的担忧和爱意，她便忍不住心酸涌上心头，眼角也泛起了微微的湿意。
“好。”他声音低低的，落在她耳畔，如夜风吹过春树，“去看吧。”
她蓦地一愣，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连她一番撒娇讨好的话都还没说尽。
“当真？”她眼睛亮了几分，仰头望他，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境。
“朕还未曾如此大方过。”萧凛之失笑，抬手点了点她鼻尖，嗓音温柔中带着一丝宠溺，“只准你去三日，若敢多留，朕便亲自去沈府把你抢回来。”
“哎呀，”沈知微被他点得鼻头微红，咯咯笑出声，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像只撒娇的小猫，“皇上还真小气。”
“不是小气，是想你。”他低头亲了亲她鬓发，唇角微扬，眸中却柔色缱绻如春水，“你走一日，朕便要惦记一日。你若多走一日，朕怕自己会发疯。”
她听得心一颤，脑中忽然浮现这些日子他克制压抑的模样，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每每望着她，仿佛要将她彻底吞没却又硬生生忍住。
她鼻尖一酸，轻声道：“那可如何是好？”
她睫毛轻颤，笑中带着调皮：“要不……妾身别回了？”
“你敢。”萧凛之低笑，语气却忽然低沉一寸，像是掺杂着隐忍的火焰，他忽而将她紧紧搂住，手臂用力得几乎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似的。
“你若敢不回来……”他将唇贴近她耳廓，声音压低，语意暧昧，“朕就把你从床上捉回来，日日夜夜，都绑在榻上，哪儿都不许你去。”
沈知微脸一热，连耳根都泛起粉色，她想躲，可他搂得太紧，她挣不开，只能嗔他一眼：“皇上，怎的说起这种话来……”
“你不舍得走的。”他笑，温柔中透着笃定，“你心里也记挂着朕，是不是？”
她咬了咬唇，不答，只是靠得更紧了些。
屋中一时间静了。
他没再逼问，她也没再说话。两人静静相拥，在这一刻，只听得见彼此心跳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悄然重合。
像是从心里，到身边，所有的距离，都被这份深情悄然拉近。
这一夜，她没有再提“想回去”的话，只安静地窝在他怀里，感受着温热的掌心在她腰间轻轻。
他也没再说“舍不得”的话，却一首没有松开她，连夜风都不敢打扰他们之间的缱绻静谧。
是了。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逃不过这段命运，也并不想逃。
可她要回去，看看她的娘亲——看看那个也许和“银纹朱雀”有关的女人，看看那个她从来都无法真正读懂的过去。
也许，那是她解开一切疑团的起点。
也许，从母亲那里，她能知道，她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