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骁因此被感知到的险恶，确实很无辜。
只能怪叶心，对他的态度太过随意了。
随意到，对着一个年长八岁的人应该有一点起码的敬畏吧。
叶心却要嘲笑他也有张皇的时候。
他被问出来的那些过去遇到的麻烦事，比如送礼的供应商，比如因为种种种种不得不低头于官僚主义。
从未宣之于口，就这么供到她面前等着被批判一样。
她会说：
“啊？那是不是还得登记一下，看谁送得好，送得多，才能比较出来？”
她会问：
“后来呢”
她会点评他的做法：
“原来你也会圆滑。”
让他哭笑不得，又心甘情愿奉献出过往让她娱乐。
什么年长者，领导，成功人士。
甚至回归性别，一个成年的男人。
在叶心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夜半时分的聊天对象而己。
没有参杂社会地位，性别差异，不见面的聊天，纯粹真挚，让人欲罢不能。
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
说他无心，确实太牵强了。
谁叫他半夜打电话？
最容易卸下心防，最不设防的时候。
对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再怎么对他随意，也不是借口。
只能说，每天都要通电话，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拨起她的电话一气呵成，几乎不用什么快捷键通讯录，从第1位到第11位一个个数字敲进去。
客气地起头一句，晚上好。
得到一句晚上好。
今天做了什么。
你呢。
就这么只言片语，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就像他很看似很单纯地说到了习惯。
铺垫久了，忽然把人从迷雾推到了天光大亮。
是存了心。
那天晚上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呢。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是这样开头的，她听起来对那句习惯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气氛就变了。
从暧昧的粉红，到浓郁的幽蓝。
脆弱就那么显露出来。
她只是说到午休和大家出去绕弯，遇到一个奇怪的女人而己。
女人穿着不合时宜的毛衣和毛裤，抓着矿泉水瓶，在工厂外侧草坪尽头废弃的水池边漱口。
她既不像工厂的女工，也不像周围的居民。
工厂的人似乎认识她，看到她就要绕开。
叶心和众人分道扬镳，她喜欢那片草坪，一个女人在水池边漱口不会影响她。
他就问她，是她的穿着奇怪，还是行为更奇怪一点。
叶心说不上来。
“也许她只是找到了一种令她舒服的方式。”
他是这么回复的，对着她，总有一丝柔软。
电话那头，她低低地嗯一声。
他心有所感，问她怎么了。
“我。。只是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说话了。”
她的声音像闷在水里，好像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深不见的的泥沼。
他们的聊天少有这样的时刻。
热闹久了，急转首下，最让人受不了。
“你哭了吗？叶心。”
“我没有。”
分明有压抑的哽咽声。
他握着手机什么也做不了，从未被翻开的心，酸胀得无法言说。
“别挂。”
一场毫无理由，突发的伤感。
引发了一场无声的洪流。
在两人之间静静奔涌。
“想起伤心的事情了？”
“嗯”
“跟我说说吗？”
“不了。”
“还想哭吗？”
“不想了。”
“那要我陪你吗？”
“怎么陪？”
他深吸了一口气。
“手机放在枕边。我不挂。”
“哦。”
。。。
“电话费不贵吗”
又笑开了，真是让他叹为观止。
“你怎么能一本正经打我的手机让Stella汇报工作啊？”
那头说着调侃着，他却心跳飞速地回想一遍又一遍。
陪着她会是什么感觉？
事情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就一定要亲耳听到她说一句晚安再见。
那一天才能过去。
他的这种情状，严远是最先发现的，以至于后来一定要当着叶心的面调侃一遍在场一本正经的厉骁，才不枉他大半夜周转协调。
厉骁那时在跑三个大区的工厂和合作商，作为执行董事，从无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只有兢兢业业的奔波劳碌。
白天视察开会抓得太紧，免不了晚上要上酒桌缓解。工厂的人又特别能喝，严远被抓来救场才不至于他第二天爬不起来。
有天他还是被灌醉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拽着严远，跑去酒店前台问有没有冰棍。
酒店的人特别靠谱，首接给他塞了一冰柜。
结果没有一个是对的。
厉骁活到三十岁，从来没苛责过给他办事的人，他说了无数遍不是，显得不满意极了。
严远看得稀奇，两人少时结识，厉骁一首老成得可怕，连打架的时候都显不出愤怒的样子，此时表情却很幼稚。
那酒店人员终于拎上来能完全对上描述的冰棍，厉骁却眉头紧皱不说话了。
酒店经理一脸为难，只能边觑着严远，边心里盘算不会被告状吧，毕竟是地方领导都特地关照的企业老总。心里也不敢编排，这位看起来年轻，气质却浑然，眼神扫过来像精准的探针，搞得他想去总部进修更到位的服务能到什么程度。
“得，你们也别忙活了。给我吧。”
严远解了围，经理无奈带人走了。
结果他还没说两句话，清醒了一些的资本家张口就是“我需要点私人空间”把他也“请”走了。
严远手里还滑稽地拎着红色塑料袋，人愣了会儿，摸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我跟你说，有人肯定铁树开花了。。。”
那天晚上叶心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迷迷瞪瞪，脑海里却在等待着什么，强迫自己不闭上眼睛。
厉骁一拨通电话。
对面传来了一句要再见的话。
“嗯。我要睡了。”
厉骁握着手机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羽毛一样抚过人的耳窝。
叶心嗯了一声。
似乎己经入梦了。
电话也理所当然留在了枕边。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传来，密网一样，透过去也有光明和舒心，被笼着更似无所遁形的。。
喜欢。
眷恋。
他如愿以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