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看粮仓武库失火,背后牵扯的不只是几名贪官污吏,而是由官僚集团和地方大族形成的一张网。
连韩维也脱不了干系。
能查吗?不能查!
敢查吗?不敢查!
即便是曹国舅,也不敢轻易伸手查办。
“那没啥好说的了。”徐百祥悠然道,“杨家、邓保吉就是王爷最佳的突破口。至于其他……连粮仓武库都不敢动,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
赵无悔冷笑盯着他:“真当本王是三岁小儿?查粮仓武库,得得罪多少人?对吾又有何好处?本王嫌命长么?”
“要王爷命之人,涉足钱粮军需存储和转运;不查?即便告知王爷,王爷拿什么扳倒他?动刀吗?人可是在京城!”
“钱粮军需和转运乃贪腐重灾区,汝是让吾得罪满朝文武?”
“王爷不是要学范仲淹?”
“查贪腐是朝廷事,皇城司该干的事!再者,抓了一批耗子,谁能保证,上来的不是耗子?本王吃饱了撑着,没事天天和耗子硬刚?”
徐百祥不再言语,找张椅子坐下,吃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水果。
眼前这桌水果,便是皇宫也凑不齐。
他一边咀嚼,一边观察赵无悔的神情。
今日所言,徐百祥既为保命,也是在试探赵无悔。
……
没多久,欧阳辩带着几名小吏登上塔来。
小吏一见赵无悔便连连叩首——这些人都是地方大族,安插在粮库的眼线。
小吏门颤抖着开口:“王爷,小官也不想这么干!但大宋上上下下仓官皆是如此,若不随波逐流,恐怕活不到明日。”
“大宋粮仓多建于北方,南方潮湿不利于储粮。”
“地方仓储由仓官、仓吏负责,他们通过伪造账册、重复登记旧粮,骗取新粮补贴;概量不公、耗上加耗、勾结豪强、盗卖与替换、账目造假、克扣赈灾粮/军粮、米票舞弊等方式贪腐大量钱粮。”
(1076年,王安石推行《青苗法》第七年,全国常平仓储粮达3739万石,约合20亿斤,创北宋仓储峰值。这一规模源于变法强制扩大官仓收储。)
(1076年交趾入侵广西时,曝出当地厢兵“器甲朽钝,马畜全无”,仓粮早被官员转卖事件。朝廷被迫调西军禁军南下,耗费军费200万贯。)
“那这实际储备又有多少?”这才是赵无悔最关心的。
“帐!帐!账目的三成。”
账目上3739万石,实际储粮只有1121万石!
全都沉默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塔上的秋风仿佛都静止了。
赵无悔摆摆手:“滚!快滚!本王啥也不想知道!”
按1石100斤,每斤粮食5文,这便是1310万贯的巨额财富。
没了!
全被上下其手吃了!而且还是每年!
这还只是粮仓,还有其他的仓呢?
赵无悔敢碰吗?就是换做熙宁帝,也不敢轻易动刀。
欧阳辩始终未发一言。
显然,这又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和厢兵一样烂透了。
“去!把本王的库房也盘盘!”赵无悔声音渐冷,“若是发现弄虚作假,哼哼哼!和家眷一起,通通抓捕,本王要亲自审问。”
气定神闲的欧阳辩,终于开口:“放心,各大家族都相互盯着呢。”
“王爷给的待遇不低,贪腐不光是得罪王爷,还是在贪墨各大家族的钱财,再借他两个胆,也不敢动。”
“哎!此事到此打止吧!仓政、厢兵吾不查啦!”太危险了,赵无悔害怕了,“本王只求个平安,外面的人,别掺和吾颍州之事就行!”
欧阳辩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走下灯塔。
徐百祥一脸得意地笑着,招呼都不打,跟着欧阳辩下了塔。
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赵无悔能知难而退,徐百祥很是欣赏。
用一退,换取组建颍州厢兵的权利,何尝不是以退为进呢?
或者说,是对某一庞大的贪腐组织,进行试探呢?
……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境由心生。”
一阵安宁的佛音中,赵无悔从梦境中苏醒。
战斗了一夜,确实有些疲乏。
曹文姬与陈己九竟未离去,二人似乎在较劲,轮流为他按摩。
若是让曹国舅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顺着佛音望去,一名年约六旬的慈祥老僧,正面向赵无悔而坐,为其咏经。
赵无悔忙起身合十行礼:“末学赵无悔,见过这位大师。不知大师是何方高僧?”
老僧慈眉善目的轻声道:“云门宗承天永安寺一老僧,法号‘宗本’;师从道升禅师。前些日在河北一带赈灾,遇见守智老友,受其邀,来颍州传授佛法。”
赵无悔忙表示感谢:“不知大师,对吾《山涧灵谷寺》,有何看法?”
“大善!佛门理当如此。”
(宗本禅师曾于1076年河北旱灾中,组织僧众施粥救灾,补官仓之不足。)
有着同样志向的二人,几句话的功夫,便熟络起来,如同多年不见的一对老友。
“王爷,为何发愁?”到底是得道高僧,一眼便看出赵无悔眉眼间的忧虑。
赵无悔拿起一个苹果,暗喻道:“此苹果外表光鲜,实则烂透;吾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苹果纵使溃烂,其种子仍蕴育生机。”
此回答,在赵无悔看来,不过是一句安慰。
“官场如酒肆,醉者谓酒香,醒者闻其腐。不破无明醉,焉知自性香?”
赵无悔说得如此隐晦,没想到这位宗本禅师,己猜到了七八。
对于贪腐,他也没有好的方法,只能以佛理劝慰。
……
政治,从来就是一场交易。
在欧阳辩的斡旋下,颍州风波渐渐平息。
这场交易中的最大赢家,莫过于徐百祥。
他成了赵无悔手上的一张底牌——一张不得不保护、还得时刻关注其健康状况的王牌。
在有人不讲规矩时,要保证这张牌,随时能打出去。
自然,颍州针对作乱的黑衣人和厢兵,展开了一场大清洗。
近五万余人,被送往沙窝镇挖矿,其中不乏十岁以下的男童。
对于孩童来说,或许是不公平的,但颍州需要威慑;让敢伸手之人,为之胆寒的威慑;
也是对战死或致残战士的交代。
几日后,韩维派人送来信笺:询问赵无悔,何时前往黄州一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