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萍缩在堂屋的角落里,看着母亲莫巧姑抱着相框哭骂,听着那一声声如同淬毒诅咒般的话语,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她想去安慰,却又被那股疯狂的怨毒吓得不敢靠近。就在她手足无措、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院门被推开了。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踏进了家门——是父亲江志林和哥哥江安城!
江安城是回来拿行李的。他去县人武部还了车,顺道去张志刚临时休息的宿舍探望。
刚推开门,就看到张志刚正被他那风风火火的老娘揪着耳朵教训:“你个死小子!受伤了也不知道回家!几步路都不肯多走?非要老娘亲自来抓你是不是?啊?伤着骨头没有?让我看看!”
张志刚疼得龇牙咧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身材并不高大的母亲面前缩着脖子,连连告饶。
江安城的到来及时解了围。张志刚的老娘这才松开手,对着江安城又是心疼又是感激地数落:“安城啊,你可得说说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让人省心!伤成这样也不知道回家养着!”她转而叮嘱江安城,“对了,安城,你回部队前,一定来家里一趟!阿姨给你准备了些路上吃的,酱鸭、茶叶蛋,都弄好了!可不能推辞!”
江安城心中暖流涌动,连忙道谢:“谢谢阿姨!我一定去!”
张志刚揉着发红的耳朵,对着江安城无奈地耸耸肩,又跟他老娘保证立刻回家养伤。等张母风风火火地走了,两人才简单聊了几句。
江安城说了想借宿一晚的事,张志刚大手一挥:“这算什么事儿!跟我还见外?我家离人武部就几步路,空房间有的是!你首接跟我回家住!正好我老娘还能给你做好吃的!”
张志刚老爹是县建设局局长,老娘在县文联工作,家境优渥,招待战友自然不在话下。江安城也不矫情,点头应下。他归心似箭,只想收拾好行李,明天下午就踏上归队的火车。
于是,江安城和心事重重的父亲江志林,在夜色中一同回到了这个气氛诡异的老宅。
推开家门,迎接他们的不是温暖的灯光,而是堂屋里一片狼藉和压抑的哭泣。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西边江安城房间里传来的“乒乒乓乓”的砸东西声和莫巧姑歇斯底里的咒骂!
两人脸色一变,快步冲向西屋。
眼前的景象让江安城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房间如同被飓风扫过!书桌抽屉被拉出来倒扣在地上,里面的书本、笔记散落一地;衣柜门大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被扯出来扔在地上,上面还踩了几个脚印;最刺眼的是,他床头那个装着几枚军功章和纪念章的旧铁皮盒子被砸扁了,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一枚三等功奖章甚至被踩变了形!而莫巧姑,正像一个失控的破坏机器,抓起他叠放在床头的几本书,狠狠砸向墙壁!
“住手!”江志林一声怒吼,冲上去死死抓住了莫巧姑的手腕,将她从疯狂的破坏中拖开,“莫巧姑!你疯了吗?!”
江安城没有立刻去拦母亲,也没有去看满地狼藉。他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进房间,绕过还在父亲钳制下挣扎嘶吼的母亲,走到墙角那个幸免于难的、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帆布提包前。他蹲下身,动作沉稳而迅速地开始收拾散落在地的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还有那几本被摔打过的、他视若珍宝的专业书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透露出内心翻涌的巨浪。
莫巧姑看到江安城回来,看到他无视自己的疯狂,只专注于收拾行李要离开,那压抑了十几年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了!她猛地挣脱江志林的手,不再掩饰,不再伪装,指着江安城,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
“江安城!你这个灾星!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克死了我的安华!要不是你命硬克亲,我的安华怎么会死?!都是你害的!你这个凶手!你还想走?!你凭什么走?!你欠我的!你欠安华的!你这一辈子都欠我们的!你必须给我留下来!你必须退伍!给我养老!给你弟弟赎罪!这是你欠我的!!”
“轰——!”
江安城收拾行李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歇斯底里、面目狰狞的女人——他的母亲。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之前的沉痛、无奈、隐忍,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难以置信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