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城话音未落,保育院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江南猛地转头,只见一位西十出头的妇人挎着竹篮立在门口,青布衫洗得泛白却浆得笔挺,眉眼间与徐美丽有七分相似——那是她前世从未谋面的外婆!记忆里妈妈总在深夜对着泛黄的绣绷垂泪,说外婆绣的蝴蝶会在月光下振翅,此刻真人就站在眼前,鬓角的银线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美丽!"徐母挎着竹篮疾步走来,篮里的鸡蛋裹着稻草,随着她急促的步伐发出细碎碰撞声。她额角沁着薄汗,嗔怪的眼神里藏不住关切,"相个亲也不跟家里说,害得我满村找!还是小卖部的徐大叔瞧见你往保育院这边来了。"话音未落,她己转身打量起一旁的江安城,目光掠过他笔挺军装的领章时,眼角的笑纹瞬间绽放开来,"这位就是莫会计念叨的江安城同志吧?头回登门,哪能在这儿站着说话,快上家里坐坐!”
徐美丽鼻尖泛红,说话带着若有若无的鼻音:"妈,我瞧着家里大门上了锁,估摸着您出门了,就带江同志来保育院歇脚。"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却被徐母眼尖瞧见。
"哎哟,这眼睛怎么红通通的?"徐母凑上前,指尖悬在女儿脸颊上方又轻轻放下,"是不是受委屈了?"
"是听江同志讲部队的故事太入神了。"徐美丽垂眸绞着衣角,睫毛上还沾着水光,"让我想起阿爹以前讲打鬼子的事儿,没忍住......"
"就你多愁善感!"徐母笑着轻点女儿额头,转头冲江安城赔笑,"让江同志见笑了,这丫头从小就心软。"
江安城终于寻得插话的间隙,连忙挺首腰板解释:"阿姨对不起,请您不要怪美丽同志,是我临时有些急事想和美丽同志商量,才耽搁了时间,实在是难为情。"
徐母爽朗地摆摆手,竹篮在臂弯里晃出清脆声响:"什么难为情不难为情的!走,到家里去!灶上炖着老母鸡呢,有话边吃边说。"她转身朝女儿使了个眼色,嗔怪中带着亲昵,"你这孩子,哪能让客人空着肚子谈事儿?"说着己熟稔地挽过江安城的胳膊,往徐家的方向走去。
江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像塞着浸水的棉絮。她想扑进外婆带着皂角香的怀抱,想摸摸那绣着并蒂莲的袖口,可伸出的小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衣角。徐母的目光扫过她透明的身影,毫无停留地落在江安城身上,这让她想起前世灵堂里摇曳的白幡——原来有些遗憾,早在生命起点就己写就。
徐家灶房蒸腾着暖黄的雾气。徐母往土灶里添了把松枝,火舌舔着锅底,将桂圆的甜香烘得愈发浓郁。她手脚麻利的盛出一碗糖吞蛋,琥珀色的汤汁里浮着两枚的蛋花:"快趁热吃,垫垫肚子!"
"爸爸,这是毛脚女婿的待遇哦!"江南贴着江安城站着,鼻尖萦绕着久违的家常气息,"外婆的糖吞蛋要放七颗桂圆,寓意七巧玲珑心。"她望着碗里颤动的蛋花,她多想尝一口外婆亲手做的点心,可是现在的她连触碰都做不到
“嗯!这一世一定有机会!”江南默默的想。
江安城被她说的脸不自觉的发烫,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在帮忙做家务的徐美丽。
糖吞蛋的甜腻在舌尖化开,混着江南话语里的涩意,竟尝出几分命运的滋味。
“好吃吗?"江南小声问江安城。
江安城微微点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很甜,桂圆放得很多。"
"前世妈妈常说,外婆做的糖吞蛋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江南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惜我从来没机会尝到......"
徐母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转头看向江南所在的方向,但目光很快就穿了过去。
"江同志,够甜吗?要不要再加点糖?"徐母热情地问道。
"不用了阿姨,甜度正好。那个,您叫我安城或者小江就好,"江安城笑着回到。
徐母笑道:"唉呀,好的呀,好的呀!”
"阿姨的手艺真好。"江安城咽下最后一口蛋花,碗底卧着的第七颗桂圆突然硌了硌掌心,此时只听徐母又说道,“我想着你们当兵的常年在外,肯定是想家的,家是什么,不就是甜嘛,我家老头子当年也是......"
江南的身影倚在灶台边,静静的看着徐母,徐母突然转身,手里的汤勺"当啷"掉进锅里。她盯着江南站立的位置,眉头微蹙:"美丽,你听见有人说话吗?像是个小女娃的声音......"话音未落,窗外的风掀起竹帘,将煤油灯的光晕吹得碎成星芒,恰好落在江南半透明的裙摆上,仿佛给她镀了层易碎的金边。
江安城伸手按住徐美丽发抖的手背,另一只手悄悄覆上江南的头顶。掌心触到的虚无让他喉结滚动,却听见女儿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爸爸,这碗糖吞蛋,是我吃过最甜的月光。"
他抬头望向窗外,暮色中的稻田翻涌着金浪,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羊角辫上沾着几点火光,像极了他曾在边境见过的、破晓前最后一颗坠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