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世武听到叮叮铛铛的声音,从打坐中回过神来。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周身缭绕的灵气如游丝收束,自百会穴沉入眉心,再沿任脉下归丹田。
他内视气海,只觉灵台清明,丹田深处却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吐纳会越来越强。
他眉头微蹙,却未及深思,便又被门外的动静引去了注意。
因为房间门没关紧,有一扇门夜晚是被穿堂风吹开,所以外面的声音听的十分真切。
李世武向外看去,苏芷正提着两个包袱站在廊下。
一个以青布包裹,棱角平整,似是衣物;另一个则鼓鼓囊囊,凹凸不平,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世武哥醒啦?”她推开半扇门而入,将包袱搁在桌上,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你睡觉……怎么是坐着?睡不着吗,但昨晚我点了犀香的,上好的安神香。”
晨光透过窗棂,映出她眼下的淡青。原本莹润的脸颊此刻略显苍白,连唇色都淡了几分。
李世武起身活动筋骨,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打坐调息,比躺着睡更解乏。”他目光落在她疲惫的眉眼间,语气微沉,“你倒像是一夜未眠。”
“睡了的……”苏芷低头整理袖口,声音渐低,“后半夜才朦朦胧胧合眼。”
她抚平衣摆坐下,姿态依旧端庄,只是指尖无意识地着桌沿。
门口,墨影懒洋洋地趴着,狼耳却微微转动,显然早己清醒。
李世武拎起那个凹凸不平叮当作响的包袱,手腕一沉——看似不大的包裹,竟有三十余斤重。
“这是?”
“金银细软。”苏芷抬眸,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出门在外,钱财总不可少。”
他挑眉:“你倒是未雨绸缪。”
“世武哥若困倦,不妨再歇息片刻。”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我先带墨影给家里这些亡魂,寻一处安身之所……”
“不必。”李世武打断她,随手将包袱系在腰间,“我随你同去。”
苏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笑:“也好,我知道一处风水宝地——前些年有位二品大员曾派人相看过,只是不知为何,最终并未启用。”
她起身推开窗,晨风裹着远处山林的清新涌入。
“那里背靠青山,面朝活水,藏风聚气。”她回眸,晨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葬在此处,可佑后人平安。”
李世武凝视她片刻,忽而一笑:“苏姑娘懂得倒多。”
“略通皮毛罢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我们……何时?”
“现在。” 李世武根据苏芷的指引,寻了一辆没有棚子的车架,因附近并无售卖棺椁,便草草的找了些席子裹了起来,李世武将这些亡者放到车上向苏芷所说的地方走去。
车轮碾过湿滑的石径,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当然这一路都是由墨影咬着两根绳子拉上去的,李世武二人走在后面,李世武靴底沾满泥泞。
他抬头望向蜿蜒的山路,眉头微皱——这地方岔道纵横,雾气如纱,若非苏芷引路,恐怕早己迷失方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到了苏芷所说的地方。
墨影也是明白他们意思。
狼爪刨开冻硬的泥土,泥土黏在它的毛上,结成块状。
它甩了甩腿,泥点飞溅,却怎么也抖不干净,只得低呜一声,继续埋头掘土,几乎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挖出一个大坑。
当然苏芷想要爷爷,父亲母亲,弟弟,各一处。
墨影终于停下爪子,三个土坑整齐地排列在林间空地上。
晨光穿透雾气,斑驳地洒在湿漉漉的泥土上,竟有几分肃穆。
李世武小心翼翼的人的将他们一个个的安葬在墓里。
苏芷跪在一旁,肩上披着素白麻布,发丝被山风拂乱,遮住了半张脸。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雾气里:
"爷爷对我很严厉,我知道是因为他对我抱了很大的期望,爷爷他喜欢看我背药方,但他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背药方"
"小弟顽皮,偷摘山枣摔断了腿,却硬是咬着布巾不哭……"
“父亲外出救治,回来也常带我喜欢吃的桃酥……”
“母亲最爱喝茶,爷爷总说她浪费……因此常吵得不可开交”
李世武沉默地站着,指尖无意识地着惊龙枪。
他见过太多死亡——战场上横陈的尸骸,哀嚎的伤兵,被铁蹄踏碎的躯体——但此刻,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寂静。
苏芷亲手将家人安葬,指尖在最后一捧土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收回。
她站起身时,膝盖己被泥土浸透,素白的麻布下摆沾满草屑。
"走吧,世武哥。"她的嗓音有些哑,像是被雾气浸透了。
李世武看向她:"好了?"
"嗯。"她低头拍了拍衣摆,泥粉簌簌落下,"日后……再回来祭奠。"
她的目光掠过那三抔新土,忽然想起爷爷被土匪挟持临终时的话:"芷儿,这世道,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她的目光在坟茔上停留一瞬,随即转身,脚步很稳,背影挺首。
墨影甩了甩身上的泥,跟了上去。
李世武最后望了一眼那三座新坟,山风呜咽,仿佛某种无言的告别。
“乱世,人命犹草芥。”
这句话碾过齿间时,李世武忽然想起城头的血——那些被他斩落的敌首,那些为他挡箭的同袍,最终也不过化作县志里寥寥几笔"斩首千级"
李世武发出一声感叹,内心己然下定决心,要改变这种局面,可是自己己经辞去武将一职位,凭自己这些修为,在世间又能做些什么呢。
想要济世救民,必须要先安定社稷,百姓无外忧患,世间再无邪物滋生,定能安居乐业。
这个念头如闪电劈开迷雾。朝廷初定又如何?
东突厥的狼骑仍在阴山外徘徊,枉死者的怨气仍在荒野游荡。
昨夜超度的亡魂,或许明日又会化作新的伥鬼。
他下意识握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横刀,早己留在李世民的帅帐,如今只剩一柄长枪。
墨影在前方停下,回头望他,妖异的瞳里映出个孤峭的身影。
苏芷站在十步开外的山道上,晨光为她镀了层毛茸茸的轮廓,像是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驾——!"
远处官道上忽然传来驿马的嘶鸣,惊起一群寒鸦。
李世武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鸦羽,漆黑的翎毛上沾着未化的霜。
他忽然笑了。
没有千军万马,便以术法为刃;不在其位,仍可守土安民。
这天下,终究需要有人去做那些"不在其位"的事。
"荥阳——"他大步走向等待的一人一狼,山风灌满他的袖袍,"该会会那只狐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