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滴敲打着玻璃。
凌妤蜷缩在卧室的扶手椅里，指尖轻轻描摹着画框边缘，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右下角那个签名上——L.Y.。
灯光柔和地洒在画布上，春日的野草地仿佛在眼前铺展开来。她闭上眼，恍惚间闻到了来自那个夏天的，青草与阳光的气息。
——
霁城的夏天总是闷热潮湿。十二岁的凌妤抱着书包，独自站在叶家别墅的楼梯拐角。
楼下传来叶浅清脆的笑声和叶泫宠溺的回应，她垂着眼，指甲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上的线头。
“小妤？”叶母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端着刚烤好的曲奇，“下来吃点心呀。”
凌妤眼睛一亮，刚要迈步，就听见叶浅撒娇的声音：“妈妈！不是说好今天只陪我玩的吗？”
叶母无奈地笑笑：“浅浅，姐姐也要吃的呀。”
“她才不是我姐姐。”叶浅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楼梯上的凌妤听见。
凌妤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叶母左右为难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您和浅浅吃吧。”
转身的瞬间，她听见叶泫嗤笑一声：“装什么乖。”他慢慢从楼下走上来，盯着凌妤，似乎很看不惯她低垂着眼睛“装乖”的样子。
凌妤没有抬头看他，抬脚走向楼上。叶泫的步子比她大，很怪超过了她。
也许是想起了叶浅的抱怨，也许是单纯看不惯她——下一秒，凌妤感到肩上一重，一个踉跄滚下了楼梯。
听见动静的叶母急匆匆跑到她身边，“小妤，没事吧？”
凌妤艰难地撑起身体，膝盖和手肘火辣辣的疼。她伸手碰了碰疼得厉害的地方，摸到一手血。耳边是叶母的惊呼和安慰，她抬头时，看见叶泫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上个楼梯都站不稳。”她听见叶泫说。
后来叶母拧着叶泫的耳朵问他怎么没照顾好妹妹，叶父忽然出现制止。
“小孩子打闹，你别为了她为难泫儿。”他平静地吐出一口烟，叶母的动作一顿，只好叹了口气，转身替她查看伤口。
叶浅挽着叶泫的臂弯，朝她投来明媚的笑容。
——
十三岁那年冬天，凌妤在手工课上织了一条围巾送给叶母。叶母惊喜地抱住她，当即围上那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连声夸她手巧。
第二天放学回家，凌妤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条围巾——被剪刀剪成了碎片，沾满了果酱和奶油。
叶浅站在楼梯上冲她笑，手里还拿着做手工用的剪刀：“哎呀，不小心弄坏了呢。”
凌妤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那些碎片。
当晚，叶母发现她红肿的手指——那些羊绒线太细，捡的时候被割出了无数道小口子。
“小妤……”叶母眼眶发红，握着她的手。
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浅浅还小，你别跟她计较。”
凌妤点点头，乖巧地笑：“嗯，我知道。”
——
十五岁的春天，升入高中后，迎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叶浅在学校的“人缘”很好，她娇俏可爱，家境优渥，身边总围着一群追随者。
而凌妤——这个突然出现在叶家的“养女”，成了她们最好的消遣对象。
课桌里的虫子，体育课上“不小心”砸来的篮球，更衣室里“消失”的校服……凌妤都默默承受了。
她早己学会不哭不闹，因为知道没人会为她主持公道。
首到那天放学后。
凌妤被三个女生堵在器材室后面的小巷里。叶浅的“好朋友”揪着她的头发，把冰凉的矿泉水从她头顶浇下，顺着领口灌进去。
“听说你很会装可怜啊？”女生尖利的指甲掐着她的下巴，“在叶阿姨面前卖乖很得意是不是？”
凌妤闭着眼，水珠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掉，一声不吭。
反抗……
不是时候。
没有人给她撑腰，叶父会维护，学校会偏袒，叶母会顺从。
“住手。”
一道清朗的男声突然响起。
凌妤睁开眼，逆光中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大步走来。
他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肩上却随意地搭着件沾满颜料的牛仔外套，阳光在他发梢跳跃，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言、言理？”为首的女生明显慌了，“你不是在集训吗？”
少年没理她，径首走到凌妤面前，脱下外套裹住她湿透的肩膀。他的手指很暖，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凌妤不自觉地颤了颤。
“没事吧？”他低头问她，声音很轻。
凌妤没回答。
言理的眼神暗了暗。他转身，把凌妤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个女生冷声道：“滚。”
——
言理好像是天生的正义使者，看不惯有人这样欺负凌妤。
他会在她课桌上放热牛奶，会在体育课前“恰好”路过更衣室，会每天放学准时出现在她的班级门口。很快没人敢再找凌妤麻烦——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因为忌惮言理。
那个总是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护起人来却凶得像头小狼崽。
“你为什么帮我？”凌妤趴在画室的桌上，忽然开口。
言理正在画速写，闻言笔尖顿了顿。他抬起头，阳光从美术室的窗户斜斜照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了层金边。
言理突然凑近，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因为你这里，总是皱着。”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鼻梁滑下来，最后停在她唇角，“这里，从来不肯笑。”
凌妤的心脏漏跳一拍。
“所以——”言理退开一点，笑得眉眼弯弯，“我要当你的专属骑士！”
后来艺术节拍班级合照，凌妤站在边缘，有几个女生想和她一起站，但又忌惮叶浅，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凌妤一个人。周围人和她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言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大摇大摆来蹭镜头，填补了她和同班同学之间那个空缺，伸手在她颊边比了个剪刀手。
那张照片现在依然被她珍藏。
凌妤猛地睁开眼，泪水己经模糊了视线。画布上的春野在泪光中扭曲变形，那个签名却愈发清晰——L.Y.，言理。
她颤抖着抚上画布，仿佛能透过颜料触碰到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少年。
雨终于停了。
月光透过云层，在画框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痕，像极了言理最后一次对她笑时，眼角闪烁的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