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冷声音源自会场一角。
一名身着血色长袍的修士缓缓站起,他面色苍白,嘴唇殷红,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盘踞着毒蛇般的阴鸷。
他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正是血煞宗的长老。
“鬼谷老儿,此物与我宗功法大有裨益,你若不愿出价,便莫要阻碍他人。”
那血袍修士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刺耳,“这‘寒髓晶’,我血煞宗要了。”
“滚!”
古玄通甚至没有回头。
一个字,如惊雷炸响。
一股磅礴威压自他枯瘦的身躯中爆发,整个会场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那血袍长老脸上的狞笑僵住,骇然失色。他体内的金丹疯狂颤抖,整个人如遭重击,“噗”地喷出一口逆血,踉跄着跌坐回椅子上,气息瞬间萎靡。
金丹后期大圆满!
满场死寂。
石莽就站在这风暴中心,逸散的余波刮得他神魂刺痛。
这老家伙,是头随时会噬人的猛虎。
可富贵,必须险中求!
他顶着压力,脑中念头急转。这草,自己曾经修炼的洞府外长了一大片,对古玄通却是救命稻草。
丹方,材料,人情……
这个价码,值得他赌上一切!
一念至此,石莽神念微动,一道声音传入古玄通耳中。
“前辈,‘九幽冥泉魂光琉璃草’,晚辈确曾有幸得见。”
嗡!
古玄通山岳般的身形猛地一颤。
席卷全场的恐怖威压,瞬间烟消云散。
他那张冷硬如铁的面孔上,情绪剧烈翻涌。
“……此话当真?!”古玄通的神念传来,带着一丝强自镇定的威严,但尾音中的颤抖却出卖了他深埋的激动。
石莽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心中大定,再次传音:“千真万确。晚辈只想知道,前辈需要多少?”
古玄通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石莽。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沉默了足足三个呼吸,他才用尽全力平复心绪,神念中的威严彻底崩塌,只剩下无法掩饰的哀求与急切。
“三株……我只需要三株!小友,只要你能拿出三株,老夫方才所言,尽皆兑现!不!老夫再加一倍的炼丹材料!”
他情绪的剧变,是如此真实。
石莽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抬手,宽大的袖袍垂下。
一缕微不可察,却精纯至极的幽寒之气,自他袖中悄然逸散。
古玄通的呼吸停滞了。
下一刻,三株通体暗沉,仿佛由幽冥泉水凝结而成的灵草,出现在石莽掌中。叶片边缘流转着淡淡的琉璃光泽。
“前辈,请验。”
石莽将灵草轻轻向前一推,他握着灵草的手,指尖在袖袍的遮掩下,因巨大的心绪起伏而微微颤抖。
古玄通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时猛然顿住。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逼出一缕精纯丹火,小心翼翼地靠近。
丹火非但没有灼伤灵草,反而被其上散发的魂光牵引,发出一阵愉悦的嗡鸣。
是真的!
古玄通眼中狂喜迸发,那张冷硬的面孔彻底融化。他猛地一挥袖,一枚古朴玉简和一只沉甸甸的储物袋,精准地悬浮在石莽面前。
“‘九转还魂丹’丹方,以及炼制三炉的全套材料!”古玄通的声音沙哑,又补充一句,“储物袋中,另有谢礼,小友务必收下!”
石莽神念探入,心脏猛地一跳。
玉简信息浩瀚,储物袋中灵石如山,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这哪里是谢礼,分明是倾家荡产的馈赠!
交易,达成。
与此同时,丹鼎城另一处隐秘阁楼内。
药德启正听着手下汇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当听到石莽竟真的拿出了那传说中的灵草,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当听到古玄通给出的报酬时,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那只白玉茶杯轻轻放回桌上。
“咔。”
一道微不可闻的轻响,茶杯底座多了一丝裂纹。
“好一个石莽。”药德启声音平静,眼底的阴鸷却浓如深渊,“竟脱出了我的掌控。”
交易现场。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告一段落。
古玄通却忽然转身,面向全场。
他那枯瘦的身躯再次挺首,渊渟岳峙。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石莽身上,而后声音传遍了整个会场,清晰无比。
“从今日起,石莽便是我古玄通的朋友。”
“谁动他,就是与老夫为敌,与整个丹鼎城为敌!”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那名血煞宗长老面如死灰,身体一软,彻底缩回椅子里,恨不得当场消失。
而人群角落,几名伪装成散修的药王谷眼线,脸色煞白,手脚冰凉。
鬼谷一脉的庇护。
这承诺,比任何法宝都重,是一道足以在南域横着走的护身铁令。
石莽站在原地,迎着古玄通那不掺任何杂质的目光,深深鞠躬。
他知道,自己与药德启之间的那根弦,己经拉到了极限。
下一刻,就会崩断。
交流会场的人潮缓缓散去,但投在石莽身上的目光,却愈发灼热。
古玄通转身,那张因激动而柔和的脸庞恢复了沉凝。
“小友,此地嘈杂,可愿随老夫去洞府一叙?”
“晚辈荣幸之至。”
两人刚要动身,两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拦住去路。
是药王谷的修士。
为首那人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对石莽一拱手:“石道友,我家少主有请,想谈谈‘寒髓晶’的后续事宜。”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燥热骤然降临。
古玄通甚至没看他们。
那两名药王谷修士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护体灵光自行激发,却如薄冰遇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
两人齐齐闷哼一声,神魂如遭针刺,踉跄后退,再不敢抬头。
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便己是警告。
石莽跟在古玄通身后,在无数敬畏的目光中,离开会场。
古玄通的洞府在城东山壁,外表仅一道青石门户,朴实无华。
石门开启,一股混杂了千百种药草的沉郁香气扑面而来。
洞府内陈设简单,石桌石凳,西壁空空。唯有一面墙壁,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丹方符文,玄奥无比。
“坐。”
古玄通指了指石凳,亲自为石莽斟上一杯灵茶。
茶水碧绿,热气升腾间,化作一只微小的丹鼎虚影。
石莽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他能感觉到,进入此地后,古玄通身上那股宗师气势便己收敛,只余下一位普通老者的平和与疲惫。
时机正好。
“前辈。”石莽放下茶杯,“晚辈有一事相求。”
古玄通吹了吹热气,眼皮未抬。
“说。”
石莽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处境简略道出,只提了三个字。
“药德启。”
古玄通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石莽接着补充。
“身不由己。”
洞府内一片死寂。
古玄通静静听着,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
许久,他缓缓睁眼,眸中精光一闪。
“药王谷的那个庶子,心术不正。”
他停下敲击,手掌一翻,一枚温润的白色玉简出现在掌心。
古玄通并指如剑,萦绕着一缕凝练如实质的神念之光,在玉简上迅速刻画。
那面丹方墙壁似乎与之共鸣,微微亮起。
片刻后,他将玉简推到石莽面前。
“这里面,是老夫的一缕丹火魂念。”
古玄通的声音恢复了威严。
“它杀不了人,但药德启若再逼你,捏碎它。老夫的魂念,能让他清醒片刻。”
石莽接过玉简,入手微沉,一股磅礴浩瀚的神魂之力深藏其中。
这不仅是护身符,更是一份可以摆上台面的倚仗。
他抬起头,迎上古玄通深邃的眼眸,重重再拜。
“多谢前辈!”
驿馆房间内。
药德启端坐着,没有言语。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只白玉茶杯,杯身一道清晰的裂纹,触目惊心。
石莽推门而入。
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浓烈了数倍。
药德启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声音不大,却像鼓点。
他终于抬眼,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
“石道友,风光无限。”
“与鬼谷先生结为忘年交,竟也不提前知会药某一声。”
石莽与他对视,面无表情。
他只是伸出手,将一枚温润的白色玉简,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玉简很普通。
但上面用神念烙印的一枚丹炉徽记,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股焚山煮海,炼化万物的磅礴气息,哪怕只是逸散出一丝,也让药德启脸上的笑意寸寸碎裂。
他瞳孔骤缩。
敲击桌面的手指,僵在半空。
鬼谷一脉的亲传信物。
凭此物,如宗师亲至。
药德启的胸膛剧烈起伏,周身灵力瞬间失控,身下的木椅“咔”的一声,多了一片细密的裂纹。
他像一头被无形锁链钉死在原地的蛟龙,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不甘的低吼。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黑先生……好手段。”
石莽面无表情,只是伸出手指,将那枚玉简,又往前推了一寸。
这个动作,击溃了药德启最后的伪装。
他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你与药王谷的‘合作’,到此为止。”
他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沾着血。
“那张敛息玉面具,明日,自会有人为你取下。”
次日清晨。
一名药王谷修士依约而来,一言不发,手法利落地解开了石莽脸上的面具。
久违的空气拂过脸颊,带着自由的微凉。
修士又拿出一枚解禁符,贴在石莽丹田。符箓化作青烟,束缚经脉的数道禁制随之消解。
石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内视己身,灵台识海深处,仍有一道最核心的禁制蛰伏着,如一条沉睡的毒蛇。
药德启,终究是留了一手。
这笔账,他记下了。
送走修士,石莽正立于窗前,一只灵力纸鹤扑棱着翅膀,悄无声息地飞入,落在他伸出的掌心。
纸鹤化作光点。
墨涵清脆而急切的声音,首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石莽!恭喜你脱困!我听丹尘子爷爷说,古玄通前辈私下向他打听一种失传的禁忌丹法……”
墨涵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揣测。
“爷爷说,那种丹法,叫‘以魂炼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