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文如刃：养殖户的血禽殇
暮春的风裹着鸭粪与淤泥的腥气掠过青塘村，书源蹲在鸭棚角落，数着最后二十只奄奄一息的樱桃谷鸭。这些曾在水面游弋如白帆的生灵，此刻脖颈，羽毛凌乱，浑浊的眼珠泛着灰白。三天前还满塘的三千羽鸭子，如今只剩这二十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书源！不好了！"堂叔踹开棚门冲进来，胶鞋在泥地上打滑，"镇上派人来收排污费，说咱们鸭棚违规养殖，要罚五万！"
书源攥着兽医开具的死亡证明，指节泛白。三天前，他带着病死鸭子跑遍县里的检测机构，得出的结论都是饲料重金属超标。而这些饲料，正是从县畜牧局指定的"惠民养殖合作社"购入的。
暮色渐浓时，两辆黑色轿车碾过村头的碎石路。为首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胸前别着县环保局的徽章，身后跟着几个拿着摄像机的年轻人。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男人扬起手中的红头文件，"青塘村书源养殖场违规排污，严重污染河道。依据《环境保护法》第..."
"王主任，这是检测报告。"书源举起文件，声音发颤，"鸭子大批死亡是因为饲料问题，和排污无关。而且我们的沼气池上个月刚通过验收，不存在排污超标。"
王主任冷笑一声，将文件甩在地上："验收？那是你们村弄虚作假！现在证据确凿，要么交罚款，要么关停养殖场。"他身后的摄像机对准书源苍白的脸，镜头上的红灯刺得人眼睛生疼。
当晚，书源蹲在祖宗牌位前烧纸钱。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娃，好好养鸭，让村里人都过上好日子。"三年前，他辞掉城里工作回村，带着村民成立合作社，引进新型养殖技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有了盼头，却被一纸批文推向深渊。
"哥，不能就这么认栽。"堂弟阿明攥着拳头，"听说邻县有个记者专门曝光这种事，我去联系他。"
三天后，省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摄像机扫过满塘死鸭，对准王主任的脸："请问环保局认定违规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养殖户提供的检测报告不予采信？"
王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额角沁出冷汗："这...这是畜牧局提供的信息，我们只是依法执行。"
当晚，书源的手机炸了。县畜牧局李局长亲自打来电话，声音和蔼："小书啊，这是场误会。这样，只要你不再追究，县里可以给你批一笔养殖补贴，再免费提供一批鸭苗。"
书源握着手机的手发抖："李局，那些病死的鸭子..."
"年轻人要识大体！"李局长的声音陡然变冷，"你要是继续闹事，县里的防疫检疫、环保督查可都得重新评估。青塘村这么多养殖户，你想连累大家吗？"
挂断电话，书源望着窗外的月光。远处，合作社的鸭棚在夜色中沉默如坟。他想起白天在县档案馆查到的资料：那个所谓的"惠民养殖合作社"，法人正是李局长的小舅子；而王主任的妻子，经营着全县唯一的饲料检测机构。
黑暗中，阿明的声音传来："哥，他们这是要逼咱们绝路。"
书源摸出打火机，点燃一份红头文件。橘色的火苗舔舐着"责令关停"的字样，映出他眼底的决绝："明天，我们去省城。"
省城环保局的接待室里，书源将一摞材料推到工作人员面前：检测报告、饲料进货单、录音证据。接待员皱着眉头翻看文件，突然愣住："这些文件...你是怎么拿到的？"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穿制服的人冲进来，为首的掏出证件："我们是县公安局的，有人举报书源涉嫌伪造公文。"
书源被带上警车时，看到环保局窗外闪过王主任的身影。他被关进审讯室，手机被没收，整整三天，没人提过鸭子死亡的事，审讯围绕着"文件来源"反复打转。
第西天清晨，书源被放了出来。阿明红着眼眶等在门口："哥，合作社的鸭棚...昨晚被强拆了。"
废墟上，破碎的食槽散落一地，几缕鸭毛挂在钢筋上。书源弯腰捡起一块写着"省级示范养殖基地"的铜牌，铜牌边缘锋利如刃，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滴在"示范"二字上，渐渐晕染成暗红色。
"我要去北京。"书源盯着掌心的伤口，"带着所有证据。"
三个月后，中央督导组进驻青塘村。书源站在曾经的鸭棚旧址上，看着挖掘机铲开养殖场下方的土层。黑色的沼气池完好无损，管道连接着远处的农田——所谓的"违规排污"，不过是个谎言。
李局长、王主任等人被带走那天，书源正在重建鸭棚。新的鸭苗即将运到，村民们自发来帮忙。阳光穿过脚手架，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恍若当年父亲搭建第一座鸭棚时的模样。
深夜，书源在灯下整理材料。那些曾用来打压他的红头文件，如今成了最有力的证据。他翻开日记本，写下一行字：批文若成利刃，终将割破谎言的皮囊。窗外，新鸭苗的叫声此起彼伏，如同一曲新生的歌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