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真的公平吗?
八月的骄阳炙烤着八家子村的土地,玉米叶子被晒得卷成了筒,蝉鸣在枯树上此起彼伏。书源坐在林业局执法大队的皮卡车上,迷彩服领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盐渍。车载电台里传来电流杂音:"目标己锁定,立即执行。"他摸了摸腰间的执法记录仪,金属外壳烫得惊人。这是他调任县林业局执法大队副队长的第63天,也是他亲手将"盗伐罪"栽赃给无辜村民的日子。
三个月前,书源还在城郊中学当生物老师。实验室的恒温箱里,他和学生们培育的珍稀兰花正吐出新蕊。首到堂兄赵鹏——现任市林业局副局长——在家族宴席上拍着他的肩膀:"书源,局里需要专业人才。你母亲的心脏病手术费,我能解决。"红木餐桌上推过来的黑卡,数字后面跟着的零,刚好够支付进口支架的费用。
初到岗位时,书源跟着老队员下乡巡查。在八家子村的山坳里,他遇见了蹲在百年银杏树下的周福顺。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正在给树干刷石灰,树皮上钉着的木牌写着"周氏先祖手植,民国七年"。"这树比我爷爷辈分都大。"老人笑着递来草帽扇风,"每年结果子,全村娃娃都来捡。"书源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树冠,叶片间漏下的光斑在老人脸上跳跃,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箔。
转折发生在暴雨倾盆的深夜。赵鹏把书源叫进办公室,将一叠照片摔在桌上。模糊的画面里,一棵金丝楠木横躺在泥水中,树干上的纹路在闪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八家子村那棵金丝楠,市领导看上了。"书源翻开勘查报告,"作案工具""现场指纹"栏全是空白:"哥,这树在刘德旺家地里,和周福顺的地隔着条水渠..."话没说完,赵鹏将医院催款单拍在他胸口:"你母亲明天的手术,还缺十五万。"
此刻,执法车队碾过八家子村的土路。村民们从晒谷场围过来,书源跳下车时,听见人群里响起抽气声。远处半山腰,那棵三人合抱的金丝楠木在烈日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树皮上还缠着周福顺去年系的祈福红绸。
"周福顺!"书源举起喇叭,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有人举报你非法盗伐国家二级保护植物!"
正在给菜地浇水的老人愣在原地,水桶"哐当"砸在地上。他冲过来时,草帽被风吹跑,灰白的头发乱得像团枯草:"书队长,这树在德旺家地里,我连树叶都没碰过!"
书源背过身,在执法记录仪的红灯下翻开伪造的询问笔录。笔尖悬在"犯罪嫌疑人签字"栏时,他听见电锯启动的轰鸣。转头望去,三名队员己经架起梯子,锯齿切入金丝楠木的瞬间,树皮迸裂的声音像骨头折断。周福顺发疯似的要冲过去,被两名队员死死按住,老人的布鞋在泥地里划出两道深痕。
"带走!"书源扯着嗓子喊,声音盖过村民们的叫骂。当警车碾过满地的木屑时,他看见周福顺被反铐着,额头抵在车窗上,浑浊的泪水顺着玻璃往下淌。后视镜里,刘德旺站在自家院门口,西装革履的身影与周围的泥墙格格不入——这个和赵鹏有生意往来的房地产商,正是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
此后的日子,书源的生活陷入扭曲的循环。保险柜里塞满了刘德旺送来的翡翠摆件,手机里存着不同商户的"赞助费"转账记录。每当有村民举着材料来申诉,他就冷笑着甩出"证据确凿,不予受理"的红头文件;有人试图上访,他便安排眼线在车站围堵。最讽刺的是,他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全家福里,母亲戴着术后的心脏监测仪,笑容慈祥。
首到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书源在整理档案时,发现了赵鹏办公室未锁的保险柜。夹层里的U盘闪烁着幽蓝的光,打开后,赫然是刘德旺和赵鹏的对话录音:"金丝楠木移栽到别墅园,市里领导很满意""周福顺那老头?给他扣个盗伐的帽子,看他能翻出什么浪..."
窗外的闪电照亮书源煞白的脸,他想起周福顺被带走时,脖子上还挂着给树驱虫的艾草香囊;想起自己在课堂上给学生讲《森林法》时,黑板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粉笔字。雷声炸响的瞬间,他抓起U盘冲进雨幕。
纪委的审讯室里,书源将所有证据摊在桌上,录音笔里赵鹏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回荡。当说到伪造证据的细节时,他突然剧烈咳嗽,咸腥的血沫溅在那些盖着红章的文件上。"那些红章本该守护公平,"他攥着自己的执法证,金属边框深深勒进掌心,"可我却用它砸碎了一个老人的命。"
看守所的铁窗漏进月光,书源在日记里写道:"我曾以为权力能换来母亲的生机,却不知自己亲手摧毁了更多人的活路。当执法者成了谎言的帮凶,法律的天平就永远失去了平衡。"
出狱那天,八家子村的老槐树下站满了人。周福顺的老伴颤巍巍递来一碗槐花蜜:"孩子,尝尝,这是老周临走前采的最后一批蜜。"书源捧着碗的手剧烈颤抖——他离开后不久,老人就因心脏病突发离世,坟头至今没有立碑。
如今的书源在村口搭了个简易棚子,免费帮村民写诉状、做法律咨询。棚子上方挂着褪色的横幅:"法律应是利剑,斩尽不公;而非枷锁,困住良善。"每当有车辆驶过,他都会下意识抬头,看见车身上的"林业执法"字样时,脖颈后的旧伤疤就会隐隐作痛。那是他在自首路上,被赵鹏的手下打伤留下的印记,也是刻在他灵魂深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