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章噬骨:失业证上的冰凉
霓虹灯管在暴雨中滋滋作响,书源攥着皱巴巴的牛皮纸袋,站在市人社局大楼前。雨水顺着他褪色的牛仔外套往下淌,裤脚沾满了地铁站台阶的泥点。袋口露出半截暗红色证件,烫金的"失业证"三个字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这是他第三次来补办证件。半个月前,机械厂的倒闭通知像道晴天霹雳。车间主任拍着他的肩膀说"上头政策调整",转身就把整栋厂房租给了地产商。书源记得那天,锈迹斑斑的冲压机还在发出呜咽,鲜红的封条己经贴上了操作面板。
"37号!"办事窗口的电子屏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书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踩着湿漉漉的皮鞋往里走。玻璃隔板后,戴金丝眼镜的柜员正慢条斯理地修剪指甲,指甲油的味道混着空调冷风扑面而来。
"材料不全。"柜员扫了眼他递过去的身份证,涂着酒红色美甲的手指敲了敲台面。书源看着她面前摊开的《业务指南》,最新修订日期显示是五年前。"需要原单位出具的离职证明。"柜员补充道,嘴角挂着公事公办的微笑。
"厂子都拆了......"书源的声音被突然炸响的雷声吞没。他想起上周去旧址,推土机正在碾轧生锈的钢架,戴着安全帽的工头挥舞着文件冲他喊:"这地现在是商业用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当书源顶着暴雨跑到街道办,值班的张主任正在给紫砂壶开茶。檀木茶几上,拆迁补偿协议堆得比人还高。"机械厂的事啊,"张主任用茶夹拨弄着茶宠,"那是市里重点项目,你们这些下岗工人要支持大局。"他瞥见书源手里的失业证,突然压低声音:"年轻人,听说你在业主群里发维权消息?"
暴雨在窗外织成密网,书源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业主群里跳出新消息,几个老工友被保安架出售楼处的视频正在疯传。画面里,李师傅的安全帽滚落在地,白发上沾满了泥水。
"叮——"短信提示音响起。书源点开银行通知,这个月的房贷扣款失败。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才发现烟卷全被雨水泡胀了。街道办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混着远处工地的打桩声,一下又一下撞在耳膜上。
深夜的出租屋里,书源对着台灯研究那份拆迁公告。公章上的红漆像凝固的血,"为促进区域经济发展"的字样在灯光下扭曲变形。他想起白天在人社局看到的公示栏,某个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先进事迹照片下,赫然挂着"人民公仆"的烫金牌匾。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房东举着合同站在门口,金链子在锁骨处晃荡:"小书啊,这房子我要收回来改民宿。"他肥厚的手指点着合同违约条款,"提前解约赔三个月房租,记得下周末前搬走。"
书源蹲在楼道里给父亲打电话,信号时断时续。电话那头传来咳嗽声:"别操心家里,你妈手术费......"电流杂音吞没了后半句话。他望着窗外,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像具苍白的幽灵。
转机出现在某个雾蒙蒙的清晨。书源在劳务市场碰运气时,遇见了举着"法律咨询"纸牌的老周。这个曾在机械厂当技术员的男人,如今靠帮人写诉状为生。"你看这个,"老周推了推老花镜,展开从档案馆复印的文件,"他们把工业用地转成商业用地,根本没走听证程序。"
深夜的网吧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书源盯着屏幕上的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光标在"申请用途"一栏闪烁。当他勾选"个人生产生活需要"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他肩膀。网管面色苍白:"有人让我转告,别多管闲事。"
第二天,书源的电动车轮胎被扎了三个洞。他推着车走在上班路上,看见拆迁办门口新增了岗亭,荷枪实弹的保安正在驱赶举着标语的老人。标语上"还我厂子"的字迹被雨水晕染,像极了他失业证上那枚鲜红的公章。
转折发生在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当书源第无数次踏进信访局,接待员突然压低声音:"你们的材料被转到省里了。"她往窗外瞥了眼,几辆黑色轿车停在梧桐树下,"不过有个记者想采访......"
暴雨拍打着首播间的窗户,书源握着话筒的手在发抖。镜头外,老周举着一摞文件,上面的红章在聚光灯下格外刺眼。弹幕疯狂滚动,"原来失业证是这样办的""我们小区拆迁也有问题"的留言刷满屏幕。
然而,热度只维持了七十二小时。当书源再次打开社交平台,相关视频己全部下架。他的手机开始收到陌生号码的骚扰短信,内容从威胁到利诱,最后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空白来电。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拆迁工地,书源站在曾经的机械厂旧址前。地基坑像张黑洞洞的嘴,吞噬着最后一抹夕阳。他摸出贴身收藏的失业证,红章在暮色中依然鲜艳。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混着不远处小学的放学铃声,在城市上空久久回荡。
某个深夜,书源的邮箱突然收到匿名邮件。附件里是数百张照片,拍摄时间跨度三年,记录着土地性质变更的全过程。每张照片下方都标注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戳,最关键的那张,拍摄于某个深夜的办公室——有人正在往文件上加盖公章,窗外的月光照亮了红章上的鎏金纹路,也照亮了墙上悬挂的"为人民服务"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