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戳压魂：讨薪者的寒夜拘留
腊月的寒风像把钝刀，刮得书源脸颊生疼。他缩在建筑工地的临时工棚里，数着口袋里最后几个硬币。工棚漏风的缝隙里钻进雪粒子，在他破旧的棉鞋上积成薄薄一层白霜。手机屏幕亮起，是女儿发来的消息：“爸爸，老师说再不交学费，就要让我回家了。”
三个月前，书源跟着同乡从大山里来到这座城市，在城西的商业综合体工地当钢筋工。老板拍着胸脯保证：“活儿干完就结钱，绝不拖欠！”可如今项目竣工半个月，工人们不仅没拿到一分钱，连包工头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走！去劳动局讨个说法！”工友老周的喊声在工棚里炸开。二十多个工人裹紧破旧棉衣，踩着积雪往市区走去。劳动局大楼气派的旋转门吞吐着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与他们这群灰头土脸的民工形成鲜明对比。
接待室里，戴金丝眼镜的工作人员慢条斯理地翻着材料：“你们有劳动合同吗？工资条呢？”
“我们是临时工，哪有这些......”书源攥着磨破的衣角，“但工地上的人都能作证！”
“空口无凭啊。”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在表格上盖下一个鲜红的印章，“先登记吧，回去等通知。”那枚红戳像一滴凝固的血，刺痛了书源的眼睛。
接下来的半个月，书源和工友们天天往劳动局跑。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正在处理”“流程需要时间”。有次他撞见那个工作人员在办公室里悠闲地泡茶，桌上还摆着某建筑公司送来的特产礼盒。
年关将近，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老家的债主堵在母亲门口，女儿在电话里带着哭腔：“爸爸，同学们都笑话我......”书源咬咬牙，和工友们商量后，决定去市政府门口静坐讨薪。
凌晨五点，寒风裹挟着雪花。二十多个民工举着“还我血汗钱”的纸牌，在市政府广场排成一排。书源的棉鞋早己湿透，脚趾冻得失去知觉，但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聚众闹事！马上驱散！”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寂静。几辆警车停在广场边，荷枪实弹的警察迅速包围了他们。书源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挣扎间，他看见市政府大楼外墙上“为人民服务”的鎏金大字，在雪夜里泛着冷光。
“我......我们只是想要回工资......”书源的声音被淹没在推搡声中。有人抢走他们的纸牌，撕碎的纸片混着雪花在空中飞舞。
派出所的审讯室里，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一个满脸横肉的警察拍着桌子：“知道在市政府门口闹事什么后果吗？扰乱公共秩序！”
“我们没闹事......”书源的手背被手铐磨出血痕。
“嘴硬？”警察扔过来一份文件，“看看这个！”文件首页盖着鲜红的公章，处理意见栏写着“行政拘留十五日”。书源的目光落在落款单位——市治安管理大队。
拘留所的铁窗透进惨白的月光。书源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听着同屋犯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泪水无声地滑落。他想起出发前母亲佝偻着背塞进行李箱的腊肉，想起女儿在电话里说想要一件新羽绒服过年......而现在，他却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本该团圆的春节。
第七天夜里，书源发起了高烧。他迷迷糊糊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同屋的犯人帮他叫来狱警，却得到一句冷冰冰的回应：“装什么装，明天就老实了。”
当书源再次醒来时，己经躺在医院的急诊室。护士正在给他打点滴，旁边站着满脸焦急的老周。“你可算醒了！”老周红着眼眶，“我们凑钱把你保出来了......工资的事，怕是没指望了......”
书源挣扎着坐起来，喉咙像被火烧般疼痛：“怎么......怎么回事？”
老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们联名写的请愿书，上面密密麻麻按满了红手印，却在右上角被盖上一个大大的“不予受理”红戳。“劳动局说，包工头卷钱跑了，他们也没办法......”
出院那天，城市的街道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书源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寒风中走向火车站。路过市政府时，他抬头看了看那栋巍峨的大楼，想起审讯室里那枚鲜红的公章，想起拘留所里漫漫长夜的绝望。
手机突然震动，是女儿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衣，站在结冰的小河边，身后是光秃秃的山坡。她在短信里写道：“爸爸，我不想要新衣服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书源站在呼啸的北风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远处，商业综合体的霓虹照亮夜空，那座凝结着他们无数汗水的摩天大楼，此刻正像一座冰冷的丰碑，矗立在城市的灯火辉煌中。而他，和千千万万个像他一样的人，不过是这座城市建设浪潮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