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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台面硌得林烛骨头生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视野里是扭曲晃动的天花板灯管，散发着不祥的、类似血月的光晕。耳边不再是熟悉的营地低语，而是尖锐到刺穿灵魂的嘶鸣，混杂着无数个濒死者的呓语，它们在颅骨内壁刮擦、啃噬。皮肤下，那些沉淀的污秽不再是隐痛，而是活物般翻涌、凝聚，试图破开她这具脆弱的容器。
她知道自己回来了——是秦烬把她从那个地狱边缘的废墟里硬生生拖回来的。代价？代价是她感觉自己快要被体内咆哮的黑暗彻底撕碎。
“呃…咳咳……” 喉咙里涌上铁锈般的腥甜，她试图偏头，却连转动脖颈的力气都没有。汗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冰冷，而皮肤表面，那些零星的黑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连接，在锁骨下方勾勒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蛛网般的污秽纹路。
门被粗暴地撞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涌入。
“老K！数据！现在！” 秦烬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过钢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强行压抑的暴戾。他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杵在门口，身上的作战服沾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和不明粘液，眼神死死锁在金属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上，瞳孔深处是几乎要焚毁一切的赤红与…恐惧。
“队长！她怎么样？” “林烛姐！” 猴子、磐石、夜莺的声音紧随其后，挤满了狭小的医疗室门口。猴子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惊惶；磐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肌肉绷紧如铁块；夜莺则捂着嘴，泪水无声滑落，她能“听”到林烛体内那片混乱、痛苦的灵魂风暴。
“安静！” 老K的呵斥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连接在林烛身上的数台仪器屏幕。那些原本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此刻如同濒死者的心电图般微弱、紊乱。而旁边一个独立屏幕上，代表“污染浓度”的数值柱状图，正疯狂地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早己突破了仪器设定的最高阈值，还在不断向上跳动！更诡异的是，代表林烛自身能量（生命烛火）的读数，却像沙漏里的细沙，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稳定下滑。
“不行…完全不行…” 老K的手指在冰冷的操作台上飞快敲击，调出历史数据对比图，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污染浓度指数级增长！她的生命体征…正在快速衰竭！比上次任务后恶化了十倍不止！这…这不只是消耗，这是…反噬！污染在她体内堆积，像…像毒药一样在蚕食她！”
“反噬？” 磐石的声音像闷雷，带着不敢置信的惊怒，“什么反噬？老K你说清楚！”
老K猛地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他指着屏幕上那恐怖的对比图，手指几乎要戳进屏幕里：“看清楚！每一次她为我们净化！每一次她点燃自己照亮我们！那些被驱散的污染，并没有消失！它们…它们全都转移到了她体内！加倍地沉淀下来！我们身上的干净，是用她的命和她的污染换来的！” 他目光扫过门口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秦烬身上，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每一次任务，每一次净化，都是在加速她的死亡和畸变！我们…我们所有人，都在亲手把她推向深渊！”
“轰——！”
秦烬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每一次任务…每一次净化…加速死亡…畸变深渊…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医疗中心里，她撑开护盾后惨白的脸和颤抖的手；寂静岭小镇中，她净化磐石伤口时自己手臂上瞬间蔓延的黑气；还有刚才…在坍塌的废墟下，她紧紧抱着昏迷的小鬼，浑身爆发出刺目到让人流泪的纯净光芒，将周遭的污秽瞬间蒸发，而她自己则在光芒熄灭后，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软倒，皮肤上那诡异的黑色纹路狰狞毕现！
他以为那只是虚弱，只是消耗过度需要休息。
原来…是毒在蔓延！是生命在燃烧殆尽！
“不…不可能…” 猴子腿一软，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是我…每次最危险的任务…都是林烛姐给我套上护盾…是我…是我最需要她…是我害了她…”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瞬间击垮了他，PTSD的症状混合着新的精神冲击，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磐石双目赤红，巨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他看着台上那个几乎被污秽纹路吞噬的瘦小身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为什么不说…林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他想起自己每次战斗后，心安理得地接受林烛的治愈，甚至有时还抱怨恢复得不够快。那些温暖的光，原来是她的血和命！
夜莺捂住耳朵，蹲下身，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她感知到的混乱与痛苦此刻有了最残酷的注解。
“代价…” 秦烬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磨出的沙砾。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金属台。他无视了老K的惊呼，无视了周围的一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躺在冰冷台面上，被污秽纹路缠绕，生命烛火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女孩。
他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对她下达的命令：
“林烛，净化磐石！”
“林烛，给猴子护盾！”
“林烛，撑住，我们需要光！”
还有那句他曾以为代表守护的承诺：“你的命，比任务重要。”
此刻，这句话变成世上最锋利的嘲讽，狠狠刺穿了他自己！他所谓的守护，成了将她推向死亡的推手！他所谓的“比任务重要”，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一次又一次地被任务本身践踏！是他默许了，甚至推动了对她能力的依赖和索取！
他猛地停在金属台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林烛。他看到了她手腕内侧——那里，一条清晰、笔首、如墨汁画上去般的黑线，正从脉搏处向上蔓延，像一道无情的死亡倒计时标记！这是生命被具象化吞噬的证据！
“呃…队…长…” 林烛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费力地睁开眼。她的瞳孔有些涣散，蒙着一层不祥的灰翳，但看到秦烬布满血丝、濒临疯狂的眼睛时，还是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破碎的笑容，气若游丝，“别…别怪…大家…是…是我自己…”
“闭嘴！” 秦烬突然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这吼声里蕴含着滔天的痛苦、悔恨和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暴怒。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器械架上！
“哐当——！！！”
沉重的合金架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整个房间都仿佛震动了一下。仪器警报声被这声巨响打断，随即又更加凄厉地鸣叫起来。碎片和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得僵在原地，连哭泣的夜莺都止住了声音，惊恐地看着他们从未如此失控的队长。
秦烬的拳头砸在冰冷的金属上，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巨大的精神创伤——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的、关于战友因污染疯狂自相残杀的噩梦——被眼前林烛濒死的景象和残酷的真相彻底引爆！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被撕裂，无数混乱、暴戾、绝望的念头在冲撞。他需要发泄，需要破坏，需要为这无法承受的剧痛找到一个出口！
而唯一的锚点…正在熄灭！
他猛地俯身，动作粗暴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轻柔，一把将金属台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林烛抱了起来！
“队长！你要干什么！她现在不能移动！” 老K惊恐地扑上来想阻止。
“滚开！” 秦烬看都没看他一眼，赤红的双目只盯着怀中的人。林烛轻得吓人，像一片羽毛，那蔓延的黑色纹路在她苍白的皮肤下蠕动，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一切
去阻挡那该死的污染和倒计时。
“秦…烬…” 林烛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体内翻江倒海的污染因这粗暴的动作更加肆虐，她痛苦地蹙紧眉头，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微弱的抗议。
秦烬抱着她，像一头守护着濒死幼崽的受伤猛兽，无视所有人的阻拦和惊呼，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混乱的医疗室。他的背影僵硬、决绝，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往的认知和自以为是的守护。
他要把她带离这里，带离所有可能消耗她的任务，带离所有需要她牺牲的人和事！哪怕与世界为敌！
身后，医疗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如同为这场刚刚点燃、必将席卷一切的全员火葬场，奏响的凄厉序曲。
猴子瘫在地上，眼神空洞；磐石像座石雕，拳头捏得发白；夜莺捂着脸，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手背；老K看着被砸坏的仪器和满地狼藉，又看看屏幕上那依旧在闪烁的、代表林烛生命流逝的冰冷曲线，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火，己经烧起来了。焚心蚀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