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如同夜归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杂役院的矮墙,顺着窗纸上的那个小洞钻回通铺,重新躺回自己的铺位。
动作行云流水,没惊动任何一个熟睡的杂役。
他闭上眼,呼吸变得悠长平缓,仿佛从未离开过。
天光微亮,杂役院的起床梆子就粗暴地敲响了,梆梆梆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起了起了!都麻溜点!”
“今天外门演武场有贵客观摩,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地扫干净点,一片叶子都不准有!谁出了岔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陈大牛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在院子里炸开,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暴躁。
显然,昨天被“落雷”吓尿裤子的事,让他憋了一肚子邪火,急需发泄。
陆安混在睡眼惺忪的杂役人堆里,动作“迟缓”地穿衣叠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麻木。
他扛起自己的大扫帚,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外门弟子居住区和演武场之间的那条主道。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但陆安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属于天劫的毁灭气息,以及他填坑留下的新土味道,并未完全散去。
果然,刚走到昨天出事的地点附近,就看到几个外门弟子正围着那块新填平的地面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惊疑和八卦的神色。
陈大牛叉着腰站在旁边,唾沫横飞地比划着:
“……都看清楚了!这就是昨天那邪门落雷劈的!老子亲眼所见!紫黑色的!一点声儿没有!就把地炸这么大一坑!”
“那陆安,就站坑里!屁事没有!你们说邪不邪门?”
“陈师兄,真的假的?开脉三重挨雷劈没事?”
一个瘦高个外门弟子满脸不信。
“是啊,还紫黑色的雷?听都没听过!”
另一个矮胖子附和。
“老子骗你们有肉吃?”
陈大牛急了,指着地上那颜色明显不同的新土,
“看看这坑!边缘多齐整!是普通雷劈的吗?还有那陆安……”
他扭头,正好看到扛着扫帚走过来的陆安,立刻喊道:
“陆安!你过来!跟他们说说!昨天是不是有雷劈你?”
刷!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陆安身上。
陆安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立刻堆满了惶恐和后怕,小跑几步过来,缩着脖子,声音都带着颤:
“陈……陈师兄,各位师兄……是,是有道小闪电……吓死我了!”
“我就站这儿扫地呢,突然眼前一黑一亮……地就炸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他指了指脚下新填的土,
“您看,我吓得腿都软了,赶紧把坑填了……还以为做梦呢!”
他演得惟妙惟肖,把一个走狗屎运、被吓破胆的底层杂役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那几个外门弟子看看陆安那怂样,再看看那坑,虽然觉得蹊跷,但也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杂役和什么“高人”联系起来。
“行了行了!”
陈大牛不耐烦地挥挥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懒得深究,
“算你小子命大!赶紧干活!”
“今天演武场可是有‘流云剑宗’的贵客来观摩选拔!都给我把眼珠子擦亮了!”
“这片地,陆安,你负责!扫十遍!一片叶子,一点灰尘都不准有!要是让贵客踩到脏东西,老子把你填坑里去!”
“是!是!师兄放心!保证扫得能照出人影!”
陆安点头哈腰,扛着大扫帚就开始吭哧吭哧地扫起来,动作卖力无比。
陈大牛哼了一声,又瞪了那几个看热闹的外门弟子一眼:
“都杵这儿干嘛?不用练功了?滚滚滚!”
驱散了人群,他才捂着似乎还有点隐隐作痛的脑袋(昨天吓的),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陆安埋头扫地,心里盘算着怀里那块剑魄石能换多少灵石,够不够买块好点的灵田提前退休。
日头渐渐升高。
外门演武场方向传来了整齐的呼喝声和兵器破空声,显然演武己经开始。
青云宗作为三流小派,能攀上二流宗门“流云剑宗”的关系,自然无比重视这次观摩选拔,几乎所有外门精英都卯足了劲。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痛苦呻吟,毫无征兆地响起!
整个青云宗山门,地面猛地一晃!
“地震了?!”
演武场那边传来一片惊呼和混乱的脚步声。
陆安扫地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东北方——黑风涧的方向!
他脸色微变:
“空间余震?不对!是那中心漩涡!”
几乎在他念头闪过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空间扭曲感的冲击波,如同水纹般瞬间扫过整个青云宗区域!
这股冲击波对物质世界破坏不大,却对天地灵气和空间结构产生了强烈的干扰!
嗡!
嗡!
嗡!
演武场上空,那些正在激烈比斗的外门弟子,手中的灵器、飞剑,身上的护身玉佩,甚至演武场边缘布置的几处用于防护和聚灵的阵法基石,同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嗡鸣!
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尤其是那些金属性的飞剑灵器,震颤得最为厉害,仿佛要挣脱主人的控制!
“怎么回事?我的剑!”
“控……控制不住了!”
“阵法要崩溃了!”
惊呼声、灵器失控的破空声、阵法基石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场面瞬间大乱!
混乱中,一道失控的赤红色剑光,如同没头苍蝇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演武场方向歪歪斜斜地激射而出!
它的目标,赫然是演武场边缘观礼台上,一位穿着流云剑宗服饰、面容冷峻的中年修士!
看其位置和气势,显然是此次流云剑宗带队的重要人物!
那中年修士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修为不弱(金丹初期),但事发太过突然,那失控飞剑距离又近,速度极快!
他仓促间只来得及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的灵力护盾!
眼看那失控的赤红飞剑就要撞上护盾!
护盾的光芒在空间震荡下本就明灭不定,能否挡住这全力失控的一击,谁心里都没底!
中年修士脸色微变,他身后几名流云剑宗的弟子更是惊呼出声!
千钧一发!
“小心!”
一声带着惊慌和“奋不顾身”的大吼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灰布杂役袍的身影,如同被吓傻了一般,竟然扛着一把大扫帚,跌跌撞撞地朝着观礼台前方扑去!
动作笨拙,速度……
却快得有点诡异?
仿佛是被混乱的人群推搡过去的?
正是“恰好”在附近扫地的陆安!
他“手忙脚乱”,似乎想用身体去挡?
又似乎是被吓破了胆胡乱冲撞?
那失控的赤红飞剑眼看就要先一步洞穿他的身体!
就在飞剑剑尖距离陆安胸口还有不到三尺的刹那!
陆安脚下似乎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
身体一个极其夸张、极其狼狈的踉跄,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
手中那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竹枝大扫帚,也因为这“摔倒”,被他“下意识”地胡乱向前抡了出去!
扫帚头划出一道毫无章法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啪”地一声,抽在了那柄失控的赤红飞剑的剑脊之上!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瞬。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声音响起。
那柄由精铁掺杂少量赤铜锻造、灌注了开脉巅峰弟子灵力的失控飞剑,被那竹枝扫帚头抽中的地方,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痕!
紧接着,整把飞剑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精气神,赤红光芒瞬间熄灭,发出“哀鸣”般的震颤,然后……
当啷一声,首挺挺地掉落在观礼台的石阶前,距离那位流云剑宗中年修士的脚尖,只有寸许之遥!
而扑倒在地的陆安,灰头土脸,手里的扫帚也脱手飞了出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沾满了灰尘和草屑。
他趴在地上,似乎摔懵了,半天没爬起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一切,看着那柄掉在石阶前的飞剑,再看看那个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杂役弟子。
一个开脉三重的杂役,用一把破扫帚……把失控的法器飞剑……
抽……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