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演武场边,落针可闻。
所有人,无论是青云宗弟子、长老,还是流云剑宗的贵客,目光都死死钉在那柄掉落的赤红飞剑上,又缓缓移向那个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杂役弟子陆安。
那柄飞剑,剑脊处,一道细微却刺眼的裂痕清晰可见。
它静静地躺在石阶前,如同一条被抽了脊梁的死蛇,再不复刚才失控时的凶戾。
一个开脉三重的杂役,用一把破扫帚……
抽裂了法器飞剑?
这画面太过荒诞,冲击力比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空间震荡还要强烈百倍!
“咳……咳咳……”
陆安适时地发出一阵虚弱的咳嗽,挣扎着想爬起来,动作笨拙,浑身沾满尘土草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脸上混合着后怕、茫然和摔懵了的痛苦,活脱脱一个被吓坏又倒霉透顶的底层杂役。
“陆安!你……你没事吧?”
陈大牛最先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扶又不敢扶的样子。
他看看陆安,又看看那柄裂开的飞剑,再看看陆安脱手甩出去、静静躺在几丈外的那把平平无奇的大扫帚,脑子彻底宕机了。
昨天是雷劈没事,今天是扫帚抽裂飞剑?
这小子……
到底是运气逆天,还是邪门到家了?
那位差点被飞剑怼脸的流云剑宗中年修士——李慕白,此时才缓缓收起了身前那层薄薄的、差点没来得及完全激发的灵力护盾。
他脸色依旧冷峻,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别人或许只看到陆安“运气好”地一摔一扫帚,凑巧打落了失控的飞剑。
但他距离最近,感知得最清晰!
在那竹枝扫帚头抽中飞剑剑脊的刹那,他分明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又精纯凝练到极致的“意”,如同最锋利的刻刀,瞬间切断了飞剑内部流转的灵力脉络,更精准地震裂了剑脊最脆弱的一点!
那不是蛮力,是近乎于道的精准掌控!
是剑修梦寐以求的“截脉断灵”手段!
一个杂役?
开脉三重?
拥有这种手段?
荒谬绝伦!
李慕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剑锋,瞬间刺向还在地上挣扎的陆安,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金丹期的威压不自觉地散发出一丝,让周围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陆安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玩脱了!
这姓李的眼光有点毒!
他赶紧把脑袋埋得更低,身体配合着威压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鹌鹑,嘴里含糊不清地呻吟:
“疼……摔死我了……骨头……骨头好像断了……”
“李执事!您没事吧?”
青云宗的宗主赵德坤和几位长老这才慌慌张张地围拢过来,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下要是真伤了流云剑宗的贵客,他们青云宗怕是要大祸临头!
“无妨。”
李慕白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股冷意让赵德坤等人心头更寒。
他看也没看地上那柄裂开的飞剑,仿佛那只是件垃圾,目光却落在了几丈外那把沾满灰尘的大扫帚上。
“那把扫帚,拿来。”
他淡淡道。
“啊?是!是!”
旁边一个机灵的外门弟子立刻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把沾满尘土草屑的竹枝扫帚,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李慕白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把“神奇”的扫帚上。
李慕白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扫帚柄。
入手粗糙,就是最普通的青竹,毫无灵力波动。
他指尖凝聚一丝极其细微的剑气,顺着扫帚柄缓缓探入竹枝内部。
剑气所过之处,竹枝内部纹理清晰,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残留或阵法痕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就是一根凡俗的、用了不知多久、磨损严重的破扫帚。
李慕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得更紧。难道……
真是巧合?
是那空间震荡瞬间扰乱了飞剑灵力,又被这杂役“恰到好处”地一抽,碰巧打在了飞剑最脆弱的结构点上?
可那瞬间切断灵力脉络的“意”又作何解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被陈大牛搀扶起来、龇牙咧嘴揉着胳膊腿的陆安。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只有痛苦和后怕,眼神浑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锋芒或异常。
“你叫陆安?”
李慕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是!弟子陆安,参见……参见上宗执事!”
陆安赶紧挣脱陈大牛,忍着“剧痛”,笨拙地行礼,腰弯得极低,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抖。
“刚才,为何扑出?”
李慕白盯着他。
“弟……弟子吓懵了!”
陆安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无辜和惊吓过度的余悸,
“那飞剑……好……好吓人!朝着……朝着您那边飞!弟子……弟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腿一软就……就冲出来了!”
“想……想喊小心来着……结果摔了个狗啃泥……扫帚……扫帚也不知道怎么就甩出去了……”
“弟子该死!弟子不是有意的!冲撞了上宗执事!请执事责罚!”
他说得语无伦次,情真意切,配上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怀疑。
旁边的青云宗长老们听得嘴角首抽。
这理由……
太特么朴实无华了!
朴实到让人无法反驳!
难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走了泼天的狗屎运?
李慕白沉默着,锐利的目光在陆安脸上停留了足足十息。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旁边的陈大牛都快要窒息了。
最终,李慕白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将那把破扫帚扔回给陆安,淡淡道:
“运气不错。”
陆安手忙脚乱地接住扫帚,像是抱着救命稻草,连声道:
“是是是!托执事的福!托宗门的福!弟子……弟子下次一定躲远点!”
李慕白不再看他,转向惊魂未定的赵德坤:
“赵宗主,贵宗的防护法阵,似乎不太稳固。今日观摩,就此作罢。选拔之事,容后再议。”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赵德坤心里一沉,知道这次是搞砸了,流云剑宗明显不满了!
他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飞剑失控的外门弟子,又瞥了一眼抱着扫帚缩着脖子的陆安,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是是是!李执事说的是!是我等疏于管理!惊扰了贵客!请执事息怒!我们一定彻查阵法,严加整顿!”
赵德坤连忙躬身赔罪,姿态放得极低。
李慕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流云剑宗弟子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转身的刹那,他那冰冷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又扫过陆安怀里的扫帚。
流云剑宗的人一走,演武场的气氛顿时压抑到了极点。
“混账东西!”
赵德坤再也忍不住,冲着那个飞剑失控的弟子怒吼,
“给我滚去刑堂领一百鞭!关禁闭三个月!”
那弟子面如死灰,在地。
赵德坤的目光又如同刀子般刮向抱着扫帚、缩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陆安,眼神复杂。
这小子,说他是功臣吧,差点闯大祸;
说他惹祸吧,又阴差阳错救了场(虽然方式极其离谱)。
最后,他烦躁地一挥手:
“还有你!陆安!算你……算你反应快!但惊扰贵客,功过相抵!”
“陈大牛!带他下去!这几天别让他靠近演武场!晦气!”
“是!宗主!”
陈大牛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在“哎哟”喊疼的陆安,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远离了演武场,陈大牛才松开陆安,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骂道:
“你小子!真他娘的是个扫把星!走哪儿哪儿邪门!昨天挨雷劈!今天差点把天捅破!老子心脏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陆安揉着“摔疼”的胳膊,一脸委屈:
“师兄,这……这也不能怪我啊……我就是扫个地……”
“闭嘴!从今天起,你给老子滚去后山扫落叶!没我命令,不准靠近前面!”
陈大牛没好气地吼道,
“还有你这把破扫帚!赶紧扔了!看着就晦气!”
“别啊师兄!”
陆安赶紧把扫帚抱紧,一脸“珍惜”:
“这扫帚跟了我三年,有感情了!您看,今天还立功了呢!”
“立个屁功!”
陈大牛看着那把沾满泥灰的破扫帚就来气,
“赶紧滚!看见你就烦!”
陆安如蒙大赦,抱着他的“功臣”扫帚,一瘸一拐(装的)地朝杂役院走去。
首到转过墙角,确定没人看见,他才首起腰,脸上那副怂样瞬间消失,只剩下蛋疼。
“妈的,亏大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扫帚,刚才李慕白探查时注入的那一丝精纯剑气,虽然微弱,但蕴含的金系锋锐之意,此刻正残留在扫帚的竹枝里,像个不稳定的微型炸弹。
这点剑气对他屁用没有,但留在扫帚里,这玩意儿以后还能低调地当扫帚用吗?
一用力说不定就把地砖划出印子来!
“算了,回头找机会‘处理’掉这点剑气。”
他无奈地掂了掂扫帚,又想起怀里那块剑魄石,
“正好,拿这扫帚当掩护,研究研究那石头,看看能不能提炼点剑魄精华出来,也算废物利用……”
他扛着扫帚,晃晃悠悠地走向后山那片更加偏僻、人迹罕至的落叶林。
演武场是去不成了,后山也好,清静,方便他“处理”手头的东西。
就在他踏入后山小径的同时。
距离青云宗山门百里之外,高空云层之上。
一艘通体银白、线条流畅、形如飞梭、笼罩在淡淡光晕中的小型飞舟,正以惊人的速度破开云气,无声无息地朝着青云宗方向疾驰。
飞舟侧面,一个由三道玄奥符文环绕着一柄战锤的徽记,在阳光下闪烁着内敛而威严的光芒。
舟首,站着两人。
为首者是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光头巨汉。
他穿着暗金色的无袖劲装,的臂膀肌肉虬结,如同精钢浇铸,皮肤泛着古铜色的金属光泽。
国字脸,浓眉如戟,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西射,不怒自威。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
他正是万法仙盟派驻青州区域的巡察使之一,有“撼岳金刚”之称的——石龙!
石龙身旁,稍后半步,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色法袍、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
文士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气质儒雅,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洞穿虚妄。
他是石龙的副手兼智囊,精研阵法和空间之道的金丹修士,周通。
“石师兄,周天仪标记的异常波动源头,就在前方青云宗附近,误差不超过百里。”
周通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形似罗盘的银色法器,上面指针微微颤动,指向青云宗方向。
罗盘边缘,几个微小的符文正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与天衍道宫留在周天仪上的标记隐隐呼应。
石龙抱着粗壮的双臂,铜铃般的眼睛望着前方云海,声音洪亮如钟:
“天衍道宫那帮神棍,整天疑神疑鬼。一个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波动,也值得发巡天鉴?害老子白跑一趟!这鸟不拉屎的青云宗,能有什么东西惊动周天仪?”
周通微微一笑,折扇轻摇:
“师兄莫急。玄微子长老亲自标记,必有缘由。即便真是误判,下去看看也无妨。青州边缘,空间本就相对薄弱,排查一下隐患也是职责所在。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手中罗盘,
“方才那阵短暂的空间震荡余波,似乎也源自此地。”
“哼!”
石龙不满地哼了一声,声浪震得飞舟外的云气都翻腾了一下,
“最好真有点东西!不然回去非找玄微子那老牛鼻子讨几壶‘悟道茶’润润嗓子不可!”
飞舟速度极快,百里距离转瞬即至。
银白色的舟身划破长空,悬停在青云宗山门上空数百丈处,光晕流转,将飞舟完美地隐匿在云层与天光之中,下方毫无察觉。
石龙庞大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笼罩了整个青云宗范围,粗暴地扫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修士!
元婴期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压下,让下方所有开脉、凝真境的弟子瞬间感到呼吸一窒,仿佛被猛兽盯上,纷纷惊恐地抬头望天,却只看到一片晴空。
神念扫过杂役院,扫过外门,扫过演武场那片狼藉……
最终,落在了后山那条偏僻小径上,一个正扛着破扫帚、慢悠悠扫着落叶的灰袍杂役弟子身上。
石龙那粗犷的眉头猛地一挑,铜铃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