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的夏日像一块被烘烤得滚烫的铁板,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
蝉鸣是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炙热的阳光将柏油路面晒得发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这种天气,对于决心提升鼓技和体能的椎名立希而言,不啻为一场严酷的修行。
社区活动中心那间不算宽敞的排练室,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
立希只穿着运动t恤和短裤,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几缕紧紧贴在泛红的脸颊和光洁的脖颈上。
她坐在鼓凳上,身体随着节奏剧烈起伏,鼓棒在她手中化作两道残影,密集如暴雨般的十六分音符双踩轰鸣着砸向底鼓,军鼓和镲片精准地穿插其间,形成一段充满压迫感和速度的极端金属段落。
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在鼓皮上砸出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的眉头紧锁,紫眸燃烧着近乎自虐的专注,每一次踩踏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为突破那毫秒间的极限。
悠真坐在排练室角落的椅子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
他手里拿着一本关于印象派色彩理论的书,但书页许久未曾翻动。他的目光紧紧锁在立希身上,红眸深处不是欣赏,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全神贯注的“聆听”。
在他的感知中,那狂暴的鼓点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化作了无数道高速旋转、带着金属尖啸的锋利齿轮。
它们互相咬合、摩擦、迸溅出灼热的火星,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运转,试图撕裂空气的桎梏。
他能“看见”立希肌肉的每一次紧绷与舒张,像引擎活塞般充满力量,也能“看见”她呼吸节奏的细微紊乱——那是体力濒临极限的信号。
一声突兀的、带着破音的闷响打断了流畅的轰鸣。
立希的左手鼓棒在高速轮击中失控,重重地敲在了嗵鼓的金属支架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她猛地停住,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
烦躁和挫败感瞬间爬上她的脸庞,她狠狠地将鼓棒砸在哑鼓垫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啧!又乱了!”她低声咒骂,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抓起旁边的水瓶猛灌了几口,冰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凉,却浇不灭心头的焦躁。
就在这时,一瓶刚刚从自动贩卖机取出的、瓶壁凝结着冰凉水珠的运动饮料递到了她眼前。
悠真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她身边,红眸沉静地看着她。
“刚才那段,从第4小节开始,”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降温效果
“底鼓双踩的间隔稳定性下降了0.8%,像高速旋转的齿轮组里有一个轴承突然卡涩了一下。第7小节的过鼓衔接,右手击打吊镲的时机早了半拍,导致节奏的咬合出现缝隙。”
他精准地点出了问题所在,用的是她熟悉的“视觉化”语言。
立希顺手接过冰凉的饮料,瓶身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掌心的燥热。
她没有立刻反驳“怪话”,而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悠真指出的地方,眉头紧蹙。
“……轴承卡涩?”
她喃喃重复,随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热死了!手指都发黏!”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弄的她痒痒的。
悠真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排练室空调的微凉,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额角,将几缕黏在那里的发丝拨开。
立希只是微微侧了下头,方便他的动作,脸颊上那抹因运动泛起的红晕似乎加深了一点点,但眼神里更多的是被打断思路的微恼和对炎热的不耐烦。
“休息五分钟,补充电解质。”悠真收回手,声音依旧平稳,“我去开大点空调。”他转身走向另一个角落的空调。
立希捧着饮料,看着他的背影,额角那抹微凉的触感很快被重新涌上的热意覆盖,她撇撇嘴,又灌了一大口饮料。
心底那点因为他靠近而泛起的涟漪,早己是熟悉的频率。
为了应对未来可能更密集的乐队活动,立希决定向“体能废柴”的标签宣战。
晨跑,成了她新的挑战。
清晨六点,池袋的街道还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带着难得的清凉。
立希穿着运动服,站在公寓楼下做着僵硬的热身运动,脸上写满了“我为什么要受这种罪”的不情愿。
“早。”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悠真己经等在那里,同样一身简洁的运动装束,额前那缕白发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朝她点点头,“走吧。”
最初的几百米还算顺利,但随着距离拉长,立希的呼吸开始急促,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像灌了铅。
反观旁边的悠真,呼吸平稳,步伐均匀,仿佛只是在悠闲地散步。
“喂......你......你跑那么轻松......是......是故意的吗?!”立希气喘吁吁地抗议,紫眸瞪着悠真,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悠真微微放慢脚步,与她保持平行。“呼吸节奏乱了。”
他观察着她的状态,“两步一吸,两步一呼,像打鼓时的Click Track,找到稳定的律动。想象你的脚步是底鼓的鼓点,手臂的摆动是踩镲的开合。”他试图用音乐来引导她。
“闭......闭嘴!”立希没好气地打断他,语气更像是习惯性的抱怨而非真正的抗拒
“我现在......只想......把发明跑步的人......揍一顿!”话虽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尝试调整呼吸,笨拙地模仿着他的节奏。
跑到一个缓坡时,立希彻底不行了,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肺都要炸开,喉咙里干得冒烟,眼前阵阵发黑。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角、鬓边淌下。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悠真停下脚步,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从随身的运动腰包里掏出一瓶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毛巾带着他身上的清爽气息。
“终点就在前面拐角。”他指着不远处,便利店醒目的招牌在晨光中清晰可见,“便利店,冰棒。”
“冰……冰棒?”立希艰难地抬起头,紫眸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她习惯性地接过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又接过水瓶猛灌了几口。
“……那……那还等什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被“冰棒”这个魔咒注入了新的动力,咬紧牙关,重新迈开沉重的双腿,目标明确地朝着“冰棒补给站”发起最后的冲刺
速度依旧堪比蜗牛,但方向无比坚定!
当两人终于站在便利店冰柜前,立希双手撑住膝盖,贪婪地呼吸着冰柜里溢出的丝丝凉气。
“要……要那个!”她喘着粗气,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冰柜最显眼位置的一款——经典巧克力双棒冰棍,“Share & Chill!”字样格外。
悠真拉开冰柜门,冷气扑面而来。
他依言取出那支冰棍,撕开包装,露出里面两根并排的巧克力冰棒,浓郁的香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立希迫不及待地伸手,悠真却微微侧身,修长的手指捏住两根小木棒的根部,稍稍用力。“咔哒”一声轻响。
两根紧紧相依的巧克力冰棒应声分开,断面整齐,露出里面的奶油夹心。
他将其中一根递到立希面前。“给。”
立希一把抓过冰棒,掩饰性地嘟囔:“……分、分那么清楚干嘛!麻烦!”
嘴上嫌弃着,动作却毫不含糊,张嘴就对着冰棒顶端狠狠咬了一大口!“唔——!”冰凉、浓郁、丝滑的巧克力混合着甜润的奶油瞬间在口中化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活……活过来了……”含糊不清地感叹着,又舔了一口融化的巧克力酱。
悠真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红眸里漾开笑意。
他拿出纸巾,极其自然地伸向立希的嘴角——那里沾上了一点融化的巧克力酱。
“喂!”立希象征性地偏了下头,但动作幅度很小,更像是在撒娇,脸上带着“又被你抓到了”的微窘。
悠真的指尖己经轻轻擦掉了那点棕色的痕迹。
“沾到了。”他平静地解释,收回手,这才开始吃自己那根冰棒。
动作斯文,但愉悦感同样清晰。
两人并肩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遮阳棚下。立希小口啃着冰棒,目光落在悠真手上。
她忽然注意到,悠真冰棒融化得似乎比她的快一点,一滴深棕色的糖液正顺着他手中的木棒缓缓滑下,眼看就要滴落。
“喂!笨蛋!快化了!”立希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声,同时伸出手,飞快地把自己啃得还剩小半截的冰棒递过去,精准地用自己冰棒前端还冻得硬硬的部分,贴在了悠真冰棒那即将滴落糖液的位置!
“滋啦——”
冷热瞬间交汇,融化的糖液被冻结,形成一小块不规则的深色凸起。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立希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做完之后,一股热流“腾”地冲上脸颊和耳根。
她猛地缩回手,把自己那根“作案工具”藏到身后,紫眸瞪着他,带着点“都怪你吃那么慢!”的恼羞成怒:
“我……我是怕你弄脏裤子!洗起来麻烦!……笨、笨蛋悠真!”
悠真也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冰棒上那块由立希冰棒“冻结”出来的巧克力凸起。
指尖残留着冰棒相触时那瞬间的冰凉和一丝奇异的酥麻感。
他看着立希红透的脸颊和强装凶狠的眼神,那副明明害羞得要命还要倒打一耙的样子,可爱得让他心头发软。
一股强烈的暖流混合着笑意涌上心头。悠真没有戳破她的窘迫,只是低下头,对着冰棒上那块“冻结的意外”,轻轻咬了一口。
“嗯。”
他咀嚼着那块混合了两人冰棒味道的巧克力,红眸抬起,深深地望进立希躲闪的紫瞳里,嘴角的弧度温柔而清晰,带着一丝品鉴美味的认真和促狭,“很甜。你的方法……很有效。”
“谁……谁管你甜不甜啊!笨蛋!”
立希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气鼓鼓地转过身,背对着他,狠狠咬了一大口自己快化完的冰棒,仿佛要把那点羞赧也一起吞下去。
巧克力的甜腻和心底翻涌的、被那句“很甜”撩拨起的甜蜜浪潮交织在一起,让她心跳快得不像话,连耳根都红得发烫。
阳光,蝉鸣,融化的巧克力,还有身后那人低沉嗓音里藏不住的笑意。
这个狼狈又充满挑战的夏日清晨,最终定格在便利店门口,定格在两根分开又短暂交融的巧克力冰棒上,定格在少年眼底温柔的笑意和少女红透的耳根与强装的凶巴巴里,成为独属于他们的、最甜蜜也最别扭的夏日记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