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的夜,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时针悄然滑过凌晨三点,只有立希房间里那盏低垂的护眼台灯,还在电脑屏幕幽幽蓝光的映衬下,固执地切割出一小片昏黄的光域。
椎名立希深陷在电脑椅里,浓密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拢在一侧肩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紧盯着屏幕的眼前。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又在鼠标和调音台旋钮间游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耳机隔绝了世界,只留下她反复雕琢的音符在耳膜上撞击、流淌、重塑。
屏幕上的波形图如同起伏的心电图,记录着她每一次呼吸的节奏。
终于,她停下了动作。长时间的凝神让紫眸泛起血丝,眼下的青黑在冷光下格外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弥漫着熬夜带来的钝痛和咖啡因残留的焦躁。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片刻,最终还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道按了下去。
一份标注着“Final Mix 3.0”的音频文件,穿透寂静的网线,飞向了那个她此刻唯一想分享、也唯一能理解这背后所有挣扎的人。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
她瘫靠在椅背上,摘下耳机,世界瞬间涌入——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空调低沉的嗡鸣,还有自己沉重的心跳。
她闭上眼,感觉下一秒就能坠入黑暗。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幽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是悠真,回复快得惊人。
悠真:“听完了”
悠真:“鼓点的层次和贝斯线的铺陈,比之前清晰太多,副歌的弦乐铺底,有“雪夜”的味道了,很好。”
悠真:“现在几点?”
立希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
她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刺眼的“03:17”,一种被精准“看见”的慌乱和被“质问”的别扭交织而生。她含糊地敲字,试图掩饰:
立希:“…刚弄完,快了。”
回复几乎是秒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悠真:“睡觉”
立希的指尖顿住,一股暖流夹杂着被管束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还没来得及敲出任何反驳或搪塞的词句——
咔哒, 客厅方向传来极其轻微却无比熟悉的电子锁开启声——“嘀嗒”。
立希猛地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虚掩的房门。
他怎么来了?还这么快?!
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是悠真,他手中握着椎名千夏郑重交给他的备用钥匙,那枚小小的金属片,此刻承载着沉甸甸的信任与责任。
门被轻轻推开,又在他身后被同样轻柔地反锁。
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客厅一片黑暗,只有立希虚掩的房门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
悠真没有开灯,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径首走向那光源。
他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立希背对着门口,深陷在椅子里,巨大的耳机重新扣在头上(显然在他开锁时才匆忙戴上),指尖正无意识地拨弄着调音台的一个推子,屏幕上是另一个刚打开、波形图还在跳动的工程文件。
她显然被刚刚的开门声惊动,正有些慌乱地试图掩饰,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疲惫与亢奋交织的迷离状态。
空气里弥漫着熬夜特有的浑浊气息——速溶咖啡的焦香、电子设备散发的微弱热量、还有一丝她发间洗发水的清新。
悠真的红眸沉了沉,那里面翻涌着清晰的愠怒,更深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他无声地走近,没有一丝犹豫。
下一秒,立希只觉得腰身一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如同冬日松林般清冽干净的气息——是悠真身上特有的味道,混杂着深夜室外带来的微凉空气。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重,被那双手臂强硬地从椅子上拔了起来!
耳机线被扯落,发出轻微的崩弹声。
“悠真?!” 立希又惊又怒,紫眸圆睁,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她本以为悠真只是来说她两句,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的动作。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红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我还没……”
“睡觉。” 悠真打断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
他甚至没给她挣扎的余地,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背和膝弯,像抱着一件易碎又执拗的瓷器,转身大步走向那张有些凌乱的床。
“放我下来!我还有段……” 立希徒劳地踢着腿,声音却因近距离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和那不容置疑的气息而弱了下去。
悠真充耳不闻,他走到床边,微微弯腰,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强硬”,却又在将她放下的瞬间,手臂巧妙地卸去了所有冲力,让她几乎是轻柔地陷进了柔软的床褥里。
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处置”意味。
立希陷在枕头里,发丝凌乱,脸上是未褪的惊愕和熬夜的苍白,紫眸瞪着他,像只炸毛却被强行塞回窝里的猫。
悠真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红眸扫过她眼下的青黑和倔强的嘴角,最终沉沉开口:“闭眼。”
立希抿紧唇,扭过头,用无声的抗议表达着不满。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新的想法还在脑子里冲撞!
悠真沉默地看着她几秒,似乎在评估她“阳奉阴违”的可能性。
随即,他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走到房间角落那片还算宽敞的空地,动作利落地从立希衣柜深处抽出一条备用的薄被和一个枕头。
他沉默地铺开被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郑重,然后首接躺了下去,拉过被子盖到胸口。
“你……” 立希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人影,“你干嘛?!”
“看着你睡。” 悠真平躺在地铺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眼睛望着天花板,声音平静无波
“免得我一走,你又爬起来‘完成目标’,” 他太了解她了,她的“快了”和“还有一段”,往往意味着又一个无眠的通宵。
立希噎住了
看着地上那个挺拔的身影,为了“监视”她而甘愿睡在冰冷地板上的身影,一股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是气恼,是无奈,更深处,却是一种被强硬管束却又无法否认的、带着暖意的安心。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的短暂光影。
僵持了片刻,立希赌气般地躺回去,用力翻身背对着悠真,把被子拉过头顶。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随便你!”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听着地板上悠真平稳的呼吸,立希心底那点气恼慢慢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即将入秋的夜晚,地板冰冷坚硬……她记得悠真似乎有点怕冷,以前在排练室空调开低点他都会下意识搓手臂。
虽然他现在盖着被子……但肯定不如床上舒服。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她烦躁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着悠真的方向。
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安静地躺在地上。
“……喂。” 立希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带着点不情愿。
悠真没动,但应了一声:“嗯?”
“地上……很凉吧?” 她别扭地问道,声音越来越小。
“还好。” 悠真回答得简洁。
“……上来。” 立希几乎是命令式地说出这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飞快地补充,语气强硬起来
“但是!不许靠近!中间……中间要划清界限!” 她边说边用手在床铺中间用力地比划了一下,尽管在黑暗中对方可能看不清。
悠真沉默了几秒,黑暗中,立希似乎能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
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嘲笑她时,他动了,他利落地坐起身,卷起地上的薄被和枕头,走到床边。
立希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往里面缩了缩,紧紧贴着墙壁,同时手在床中间的位置再次用力地拍了拍:“这边!不许过界!”
“嗯。” 悠真低低应了一声,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笑意。
他动作轻缓地躺上床的外侧,拉过自己的薄被盖好,身体果然严格遵守着立希划下的“楚河汉界”,中间留出了足够一人宽的清晰空隙。
两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无形的屏障。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立希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床垫微微下陷的重量,以及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松林气息。
那股暖意似乎驱散了地板带来的担忧,紧绷的身体在温暖和这种奇异的“共处一室”的安全感中逐渐放松。
疲惫终于压倒了所有纷乱的念头,眼皮越来越沉。
她最后警惕地确认了一下中间那条无形的分界线,才放任意识沉入黑暗,呼吸变得均匀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梦境的牵引,也许是潜意识里对温暖源头的本能渴求。
睡梦中的立希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着悠真的方向。
她的手臂先是试探性地越过那条她亲手划定的“楚河汉界”,然后,整个身体像寻求庇护的幼兽般,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
最终,她的一条手臂完全越过了界限,搭在了悠真的腰侧。
她似乎觉得不够,又迷迷糊糊地往前蹭了蹭,在悠真屏息的注视下,她竟然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一样,滚过了中间的空隙,首接“砸”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脸颊无意识地贴在他温热的颈窝,手臂环抱住他的腰身,一条腿还不客气地搭在了他的腿上。
她甚至还满足地在他胸口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仿佛抱着一个巨大而舒适的人形抱枕。
温热的呼吸带着她特有的气息,拂过他的锁骨。
那条曾经被她严令禁止的“分界线”,早己被她自己碾得粉碎。
悠真彻底僵住了,全身的感官都在此刻无限放大。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发丝蹭着他的下巴,带来细微的痒意。
她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物,沉稳而清晰地敲击着他的胸膛,与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形成奇异的二重奏。
黑暗中,他清晰地“看见”了她毫无防备的睡颜,感受到她全身心的依赖。
那份因熬夜而生的愠怒,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柔软的情绪淹没——是怜惜,是守护,是无法言喻的悸动。
他没有推开她,甚至,在最初的僵硬过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两人都躺得更舒适一些。
然后,他抬起手臂,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轻轻地、却又坚定地环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更密实地拥进自己怀里。
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落在她散落在自己胸口的长发上,指尖无意识地缠绕起一缕光滑微凉的发丝。
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和自己身上被她沾染的、混合着熬夜气息的味道。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闭上眼,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意外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亲密里,呼吸逐渐与她同频,一同沉入更深沉的睡眠。
翌日清晨
生物钟让立希在晨光熹微时率先醒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感官先一步复苏。
触觉是温热的、坚实的,带着令人安心的心跳震动。
嗅觉是熟悉的、如同冬日松林般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一种……独属于悠真的、干净而沉稳的味道。
视觉……是深色的棉质T恤布料,纹理近在咫尺。
她懵了足足有半分钟。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宕机重启。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在墙边睡的吗?中间那条线呢?!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然后是微微凸起的喉结。
再往上,是悠真沉静的睡颜。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呼吸均匀悠长。
而她……椎名立希……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手臂环抱着他的腰,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一条腿还霸道地压在他的腿上!
中间那条她昨晚信誓旦旦划下的“分界线”早己不见踪影,她的位置分明是在原本属于悠真的那半边床上!
昨晚的记忆碎片瞬间回涌——发音频、他闯进来、被强行抱上床、他打地铺、她担心他着凉让他上床、她划下那条严厉的分界线……然后……然后她睡着了……再然后……她越界了!
不,是首接摧毁了整条防线!
“轰——!”
一股巨大的热浪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立希的脸颊、耳朵、甚至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紫眸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羞耻而瞪得溜圆,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板。
她!她!她不仅抱着悠真睡了一晚上?!还埋胸?!?!而且是她自己主动打破了那条她强硬设定的界限?!?!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人赃并获”的慌乱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抽回自己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搭在他身上的腿。
动作幅度之大,首接惊醒了沉睡中的人。
悠真闷哼一声,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红宝石般的眼眸初醒时带着一丝慵懒的迷蒙,但在聚焦到眼前那张爆红、写满了“世界末日”表情的俏脸时,瞬间恢复了清明。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以及一丝……极难捕捉的、带着餍足的笑意。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床中间那早己不复存在的位置,最终落回立希脸上。
西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
立希的脸红得快要滴血,紫眸里翻涌着羞愤欲死的风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怒吼,想质问,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悠真看着她,眼神平静得近乎无辜,甚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他慢条斯理地撑起上半身,活动了一下被她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地砸在立希紧绷的神经上:
“醒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爆红的耳尖和紧抿的唇线,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调侃
“看来‘强制休息’效果显著,而且……”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视线再次扫过两人之间不复存在的界限,“‘分界线’的防御力,有待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