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清在睡梦中猛然坠入那个熟悉的噩梦。阴湿的地窖里，腐臭的气息像粘稠的液体般灌入鼻腔。墙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每一声"滴答"都像是催命的更漏。老钱那张泛着油光的脸从黑暗中浮现，浑浊的眼珠里跳动着贪婪的光，像饿狼般逼近。她想呼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她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却感觉身体像是被重物压住，无法动弹分毫。
"哐当——"
青瓷药碗被她慌乱挥舞的手臂扫落，褐色的药汁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暗痕。
郑婉清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锦缎被面。
床畔那雕花精美的屏风后，瞬间传来一阵衣料相互摩擦的细碎声响。谢昀赤着上身掀开帷帐，他整夜都守在郑婉清身旁，方才正洗漱着，未曾想郑婉清突然醒来，他的发梢还滴着方才用冷水净面的水珠。
见是药碗翻倒，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
郑婉清试图撑坐起身，他快步上前稳稳将她扶起，一只手温柔地安抚着她的背部，声音低沉而温暖地问道："魇着了？"
温热的手掌顺着脊背缓缓抚下，郑婉清不自觉地靠进谢昀的怀抱。谢昀的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沉稳有力，渐渐压过了她耳中擂鼓般的脉动。过了许久，郑婉清的呼吸才渐渐平稳，身体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颤抖。
谢昀伸出掌心，轻轻贴住她冷汗涔涔的额头，确认她并无发热迹象后，转身取过桌上温着的青瓷碗，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银匙轻轻搅动："新熬的燕窝粥，先吃一点。"
郑婉清微微点头，就着他递来的瓷匙，轻轻抿了一口。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右侧腰腹处。新婚夜时，她便看到过那道狰狞的疤痕，当时便己心生几分惊讶与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会在他身上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疤痕周边还散布着细碎的旧疤，像张破碎的蛛网。
"杨村......"郑婉清刚开口，却突然一阵呛咳，指尖无意识抚上伤痕，"你没受伤吧？"
谢昀肌肉骤然绷紧，舀粥的手却稳如磐石："那是三年前的老账了。"说着，他舀起一勺粥，放在唇边轻轻吹散热气，继续说道："这次不过收拾些残兵败将，不值得我费神。"
郑婉清见他无意提及疤痕的来历，便也不再打算追问到底。她顿了顿，转而说道：“廊坊如何？我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了。”
银匙轻轻磕在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谢昀看着她，说道：“我听周叔说了，你倒是胆大，特地上演一出戏诈他们出来。不过，你的剧本拿对了。”
郑婉清震惊不己，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是说廊坊真的是空城计？”
谢昀点头解释道：“是也不是，军火提前转移了。可惜还是有一批被炸了，好在总体来说损失不算太大。这次杨村大捷，他们短期内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待郑婉清吃完粥后，谢昀便准备帮她上药。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郑婉清手臂上包扎的纱布，露出底下尚未愈合的伤口。药膏触到伤处的瞬间，郑婉清倒抽冷气，身体微微一颤。
"别动。"谢昀轻声说道，专注的眼神始终紧紧盯着伤口。药膏带来的清凉感与谢昀手指的温热交织在一起，奇妙的感觉在郑婉清心中蔓延开来，让她的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愫。
郑婉清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手臂，痒痒的。她清晰地感觉到谢昀的呼吸越来越近，脸上的红晕也愈发明显，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耳尖。
就在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在一起的时候，谢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郑婉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声音带着一丝宠溺，说道：“药上完了，你好好休息。公署还有文件要批。”
郑婉清这才如梦初醒，耳尖泛着熟透樱桃般的红色。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嗯，你去吧。”
谢昀起身，将药碗小心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为郑婉清掖好被角才转身离开。
*
郑婉清在床上一连躺了几日，身体的伤痛在谢昀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渐渐好转。令她意外的是，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少帅竟将公务都搬到了卧房外间，每日亲自盯着她服药换药，连茶水温度都要亲手试过才递到她唇边。
清晨，郑婉清正倚在亭子里出神。连日的阴雨终于放晴，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谢昀来到庭院，看着她正坐在亭子里对着一旁的花发呆，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她身边落座，“知你爱这些花花草草，但整日对着庭院这些花，想必也会心生厌烦，我特意让人带了几盆茉莉，也算给这庭院增添几分雅致。”
郑婉清抬眸，顺着谢昀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下人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几盆新鲜的茉莉花。
那茉莉栽在素白瓷盆里，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晨露，有个花苞己经微微绽开，嫩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郑婉清看着这些茉莉花，嘴角微微上扬，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上前伸手触碰，指尖传来花瓣丝绒般的触感。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苏州外婆家，也是这样的茉莉，被外婆簪在她头上，说这花最配她干净的气质。
谢昀今日换了件靛青色细布长衫，衣摆绣着暗纹水波，让平日里满身肃杀之气的他，多了几分温润儒雅。他踱步至那几盆茉莉花前，俯身轻轻摘下一朵，将那洁白的花朵别在郑婉清鬓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
“喜欢吗？”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从微颤的睫毛到抿紧的唇线，最后定格在那朵随着她呼吸轻轻颤动的茉莉上。
郑婉清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花瓣，指尖沾上一点沁凉的晨露。
丝丝缕缕的茉莉香愈发浓郁，萦绕在两人身侧，仿佛为这静谧的庭院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旖旎。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她垂下眼睫，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避开那令人心慌的视线。
谢昀向前迈了半步，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交叠。他执起她的手，拇指在她腕间那道因绳索捆绑而留下的浅疤上轻轻，指腹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让郑婉清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秋玉的儿子找回来了。"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是在确认她的状态，"我瞧着你今日精神头不错，便想着带你去个地方。"
郑婉清心头一跳，她看着谢昀眼底翻涌的暗色，突然明白了什么，随后点了点头。
谢昀松开她的手，转而虚扶在她腰后。
他朝候在月洞门外的管家吩咐道：“备车吧。”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