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华丽的自鸣钟悠悠敲响了七下，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在银质餐具上跳跃，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众人按依次落座，表面上气氛融洽，然而，在这看似祥和的氛围下，却隐隐涌动着丝丝暗流。
二姨太今日特意穿了件深紫色织锦缎旗袍，衣料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那繁复的牡丹缠枝纹是用金线绣的，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刻意。她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茶汤映衬下格外刺目。
"老爷，"她刻意拖长了声调，“裕明这孩子实心眼，在码头守了三天三夜，眼睛都熬出血丝了也不肯回来歇歇。"说话间眼风往郑裕恒那边一扫，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丫鬟适时呈上一碟蜜饯，二姨太亲自捧到郑绍祺面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老爷，这是裕明知您爱吃，特地千挑万选带回来的。”
郑婉清垂眸掩去眼中的讥诮。二姨太这一番作态，分明是在大肆炫耀她儿子郑裕明，同时也在暗戳戳地讽刺兄长郑裕恒。
三姨太适时地轻笑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二姐这话说的，咱们裕恒在医院救死扶伤，前日不还救了海关监督家的小公子？"
她身着浅蓝色的绸缎衣衫，那颜色清新淡雅，却难掩她眼神中的世故。头发整齐地梳成一个发髻，插着一支银簪，银簪在灯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面容保养得还算不错，只是岁月还是在她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叶秋澜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轻声说道："食不言。"她声音不大，却让三姨太立刻噤了声。
"姐姐，是我多嘴了。" 三姨太立刻收敛笑容，殷勤地给郑绍祺夹了块肉，动作娴熟而自然。她微微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瞥了他好几眼。
郑绍祺放下手中的酒杯，酒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神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话就说。”
“老爷，咱们清怡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瞧，这孩子模样生得标致，性子又乖巧。”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身旁女儿郑清怡的手。
十五岁的郑清怡穿了件藕荷色斜襟衫，七分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那衣衫的颜色如同荷塘中初绽的莲花，淡雅而清新。银链压襟垂在平坦的胸前，链子上坠着的翡翠平安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她透着羞涩与腼腆，白皙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红晕，一举一动都尽显旧式女子的温婉端庄。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姿端正，安静地听着母亲说话。
"谢少帅父母虽不在了，可谢家那些族老最看重子嗣。"三姨太意有所指地看向郑婉清，"清怡的八字我请白云观的张天师批过..."
郑清怡听到母亲这般言语，耳尖瞬间红透，宛如熟透的樱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砰！"郑裕恒猛地站起，身后的椅子被带倒在地。他双眼圆睁，怒视着三姨太：“三姨娘慎言！” 他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握拳。
叶秋澜也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责备：“张氏你... 清怡才多大啊。”
“再过几日就十六了。” 三姨太不紧不慢地说道，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要我说啊，与其让谢家宗族寻外人，不如… 毕竟是自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胡闹！" 郑绍祺的象牙筷重重拍在桌上，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响亮，"谢家的事轮不到我们插嘴。"
郑婉清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中暗哂。三姨娘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与谢昀至今还未圆房。不过听了三姨娘这番话，她心中却有了些别样的考虑。
这些日子与谢昀日夜相处，她能感觉到谢昀对自己确有好感，可人心易变，她也不清楚这份好感究竟能维系到什么时候。每晚与他同榻共眠，谢昀却从未有过逾矩之举，这让她既安心又有些迷茫。
如若真按三姨娘所说，让谢家宗族安排人进入谢府，那自己如今清闲自在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掌握主动权总归是好的。
暮色西合，郑宅庭院里的石灯笼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郑婉清搀着母亲在紫藤架下散步，紫藤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闻军靴踏过青石的声响，郑婉清转头便见谢昀踏着月色而来，他身姿挺拔如松，眸中不自觉漾开笑意。
“岳母。”谢昀行礼，声音低沉而恭敬。
"去吧，"叶秋澜将郑婉清轻轻往前一送，"这孩子方才散步时，看了好几回次表呢。"
谢昀看向郑婉清单薄的身子，脱下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那军装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回家？”他掌心向上，虎口处的薄茧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郑婉清将手放入他掌中，熟悉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暖：“好。”
叶秋澜眼中满是不舍与期许，低声说道：“婉清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谢昀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而真诚：“岳母放心。”
郑婉清与家人告别后，便和谢昀一同登上轿车。轿车缓缓驶离郑宅，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郑婉清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门楣，一种不舍之情涌上心头，眼眶也微微泛红。
谢昀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他温热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难过，以后我们可以常回来看看。”
月光透过车窗，在他疲惫的眉眼间投下浅浅的阴影，郑婉清这才看清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眼底的青影，她轻轻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头，短发蹭着他微凉的面颊。
"睡会儿。"她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
谢昀鼻尖埋进她颈窝的茉莉香里，呼吸渐渐绵长。车窗外，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飞驰的街景上，融成一团模糊的暖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