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些平日里风格迥异、泾渭分明的穿长衫的旧派诗人与着西装的新文学作家,此刻竟都同时围拢了上来,将郑婉清团团围住,纷纷向她投来钦佩的目光,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她交流探讨。
“青梧先生,你的观点让我耳目一新,能否赏脸共进晚餐,深入交流?” 一位知名作家热情邀请,眼中满是期待。
郑婉清微笑婉拒:“非常感谢,但我还有其他安排,实在抱歉。以后有机会再聊。”
季沉见此情形,不动声色地适时上前,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左手仿若不经意间虚扶在郑婉清背后三寸之处,既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护佑之意,又不失分寸。
与此同时,他伸出右手,做出一个优雅至极的 “请” 手势,动作流畅自然。他面带微笑,眼神中透着温和与从容,说道:“各位,青梧先生舟车劳顿…”
话尚未完全说完,在场众人皆是心思通透之人,瞬间便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纷纷识趣地主动让出一条通道。
这时,一位身着精致西装的绅士,面露急切之色,试图趁着这间隙,将手中的名片递给郑婉清。
季沉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不着痕迹地侧身,以自己笔挺且挺括的西装袖口,巧妙地挡住了对方伸来的手。
待两人顺利踏出宾馆,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惬意。
季沉微微转头,凝视着郑婉清的侧脸,温声说道:"婉清,今在研讨会上的表现实在精彩。那些独到的见解,想必会让文学界对你的才华有更深的认知。"
郑婉清将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莞尔一笑:"若不是有你一路相助,我哪能这般从容。对了,接下来可还有什么安排?"
季沉抬腕看了眼手表,余晖在他镜片上投下温柔的光晕:"时辰尚早。听闻济南有家'博雅书斋',,那是一处藏书的宝库,不仅收藏着诸多珍本古籍,更不乏绝版的外文典籍。不如我们一同前去逛逛?说不定能寻觅到一些对我们研究有益的资料。"
暮色中的书斋宛若一盏温暖的灯笼,雕花窗棂上糊着桑皮纸,橘色的灯火透过窗棂洒落在青石板上。
季沉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墨香里夹杂着岁月沉淀的纸香,让郑婉清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郑婉清在外文书架前驻足,她的目光在外文书架上游移,忽然定格在最上层那本烫金装帧的诗集上。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芒,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努力向上伸展手臂,试图触及那本诗集,然而指尖却只能刚刚触碰到书架边缘。
这时,身后传来的古龙水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季沉的手臂从她耳畔轻轻掠过,衣袖擦过她的发丝,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一勾,那本珍贵的诗集便稳稳落在掌心。
"是这本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书斋的宁静。递书时,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触碰,却在收回时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一秒。
郑婉清接过书,羊皮封面在掌心泛起细腻的纹路。她轻声念出烫金法文书名,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书脊的纹饰。季沉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那里映着铜版画反射的细碎金光,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劳烦,要这本诗集。"他突然转身对老板说,声音比平时急促了些。
书斋老板从老花镜上方投来赞许的目光:"二位好眼力。这是1893年的限量版本,全手工装帧,铜版画皆为名家手笔。整个济南城怕是找不出第二本了。"
"我自己来..."郑婉清急忙去摸手袋,却触到季沉及时覆上的手背。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在她愣神的瞬间就礼貌地撤开了。
"跟你老友重逢这么久,也没请你吃顿饭,这点心意你就别推辞了。"他推眼镜的动作掩饰着内心的波动,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她身后的书架上,"就当是庆贺你今日研讨会顺利的礼物。"
郑婉清微微一愣,看着季沉真诚的目光,终究不好再拒绝。
深夜的津浦铁路宾馆静谧如水,走廊上只余几盏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郑婉清正在客房内整理着今日研讨会的资料,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一怔,抬头看向挂钟,己是夜里十一点。这个时间,会是谁?
难道是季沉有要事相商?她放下钢笔,走到门前,指尖轻搭在门把手上,低声问道:“哪位?”
门外传来一道低沉温润的嗓音,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却又含着笑意:“是我,婉清。”
郑婉清心头一跳,几乎是瞬间拉开了门。
门外,谢昀一袭靛青长衫立于灯下,衣料在光影间泛着沉稳的暗纹,衬得他身形修长而挺拔。他头戴一顶黑色礼帽,帽檐微压,遮住了半边眉眼,却仍能瞧见他唇角噙着的温柔笑意。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里掩不住的惊喜,伸手便去拉他的袖子,指尖触到衣料时,才发觉上面还沾着夜露的微凉。
谢昀低笑一声,提着行李迈进房内,反手将门轻轻带上。他的面容在灯光下彻底清晰,眉目深邃,眼下隐约可见淡淡的倦色,可那双眼睛却仍含着柔和的光,专注地望着她。
“公务提前处理完了。”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随手将行李搁在一旁,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身上还带着夜风的气息,他低头在郑婉清脸颊上轻轻一啄,低笑道:“可惜错过了夫人在台上的风采。”
郑婉清被他亲得耳根微热,抬手替他摘下帽子,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微乱的鬓发,这才发觉他额角还带着赶路后的薄汗。她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脸,嗔道:“我明日就回去了,何必还特意跑这一趟?”
谢昀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掌心轻轻,低声道:“那明天就先别走了。济南风光甚好,我陪夫人多留几日,权当散心。”他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再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连行程都安排好了?”她挑眉,眼中带着一丝俏皮。
“自然。公务既己提前办妥,这几日便只陪夫人。”
她抬眸看他,故意道:“那季主编怎么办?他可是与我同来的。”
谢昀低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语气宠溺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明日我去同他说,让他先回。”
她忍不住笑出声,推了推他:“快去洗漱吧,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也不嫌累。”
谢昀却不动,反而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才慢悠悠道:“再累也比不上夫人今日在台上费神。”他的指腹抚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嗓音温柔,“你先去歇着,别等我。”
谢昀走进浴室,雕花橡木门上的菱形玻璃窗格透出朦胧光影。
他伸手旋开镀镍龙头,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水流声,带着淡淡铁锈味的温水潺潺流出。他取出银质剃须刀,锋利的刀锋在下颌线上游走。郑婉清透过门上半透明的雨滴纹玻璃,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影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喉结随着剃刀移动微微滚动。
空气中飘散着德国榅桲皂的柑橘调与本地皂角的苦杏仁味奇妙交融的香气。
待谢昀擦着湿发走出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侧卧在床上呼吸轻缓均匀的身影。他放轻脚步走近,静静地凝视她的睡颜。
床头柜上的瓷座台灯罩着藕荷色绢纱,灯光透过手工刺绣的缠枝花纹,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的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不禁猜想她在梦中遇见了怎样美好的场景。
谢昀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忘记取下的珍珠发卡上,他弯下身子,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她鬓边碎发,随后轻轻取下那枚泛着柔光的发卡,放在枕边。
他的脸庞缓缓靠近,在她的额间落下轻柔的吻:"好梦,婉清。"
床榻因他的动作微微下陷,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远处胶济铁路的夜班列车恰在此时拉响汽笛。睡梦中的郑婉清无意识地蹙起眉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了甜美的梦境。谢昀见状,赶忙将她揽入怀里,在他温柔的怀抱中,郑婉清仿佛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心,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她本能地嗅着他身上残留的皂膏清香,如同一只寻觅温暖的小兽,向他温暖的胸膛贴近。她的发顶轻蹭过他下颌新剃过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
轻柔的呼吸拂过他锁骨,让他的心也不禁微微一颤。谢昀下意识地收拢臂弯,将她抱得更紧,看着她如婴孩般蜷进自己怀里的模样,心中满是柔软与宠溺。他的指尖缠绕着她一缕散落的青丝,在指节绕了几圈又轻轻松开,两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