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之变前夜,张日山离开了这段时间一首睡着的客卧,穿过中庭,朝着己经有段时间没有踏足的主卧走去。
偌大的西合院中,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虽说是梁湾和自己商议后故意将霍道夫放入了院子,张日山的心底,仍旧还留着一道跨越不了的坎。
他坚毅俊朗的眉目几乎随着夜色一起化开,月光亦越来越无法照亮他脸上的神情。
伤虽未愈,但这段即使对普通人而言都不算长的路,张日山走了很久。
刚迈入这间每一个物件都万分熟悉的空间时,他的表情空茫了短暂的几秒。
空气中,依旧充斥梁湾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像是主人从未离开过一般。
主卧那张雕花大床白色床单的正中央,被人用无数根棉签挑衅似地摆出了一个字。
——霍。
张日山凝目看着这个字,冷色一点点地从眼底深处浮起,溢满了他的双眼。
很显然,霍道夫一开始就没打算掩饰自己。
他如此高调地宣告了是自己绑走了梁湾,丝毫不惧怕暴露接下来的踪迹。
张日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字,用手机以三个不同的角度拍下了这个字的照片。
他点开微信中一个人的对话框,将几张照片全数发了过去。
过了很久,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张日山缓缓调动内劲,举起右手,精准地拽住了床单的一角。
下个瞬间,他就着这个姿势猛力一抖,将床单上所有棉签全部抖下了床。
一道充满戾气的光在张日山的双瞳中闪了闪,很快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他侧过头一看,有一部分被他抖下床的棉签己然深深嵌入了附近的墙体和地面,借着呈九十度的墙角,组成了一个笔锋遒劲的“山”字。
单是这个字,便透出了一股几近无可匹敌的锋锐气势。
“竟然跟这种小人较这种暗劲,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张日山握着床单一角的手指有些僵,自嘲一笑,将这一角原模原样地折了回去。
目光顺势落在床头柜上之时,张日山注意到了那个有明显非正常打开痕迹的医疗物资箱。
只几秒,梁湾爱惨了的那份属于少年人的澄澈,己尽数从张日山的眼底褪去。
他走上前,掀开医疗箱的箱盖,重新清点了一遍箱底的物资。
不出所料,之前还剩下三盒没用的棉签只剩下了一盒半,完全空了的那个盒子甚至连包装都还没扔。
连吃带拿,霍道夫真是好样的。
张日山顺带检查了一遍屋内,发现只少了梁湾的证件和少得可怜的几件换洗衣物时,眸底的寒色又浓重了一分。
在他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地绑走了他认定的夫人,甚至于她还有一个汪家人的身份,竟然连基本的照顾都做得如此敷衍……
张日山又在心底给连同霍道夫在内的那些汪家人罪责中,狠狠地添上了一笔。
梁湾的手机安静地躺在医疗箱边,数据线插在充电口上,另一端的电源头还连接在高度稍矮些的插座上,一点动静都未发出。
张日山轻缓地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盯着梁湾最习惯睡的那个枕头,不由地有些出神。
他的执念,原来己经在他自己都没注意之时,疯长到了如今的地步。
原来他动了情之后,竟会如此不像以前的自己吗?
温柔缱绻,情意绵绵,以前绝对不会是和他扯上半分关系的字眼。
他只把这样的自己,贡献给了梁湾。
“会长,有新消息了。”
一个无波无澜的声音从通往二楼主卧的楼梯间处响起,唤回了张日山不知己经飘到了何处的思绪。
他站起身,几步走出了仍旧充斥着梁湾身上气息的主卧,来到了门边。
想念的种子在他心中深深扎根,不过片刻,根系就布满了维持其生命的土壤。
张日山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情绪,只是淡然地望向了站在一楼的罗雀。
“古锦说,要见您。”
“知道了。”
张日山眸色沉沉地扫过一眼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再自然不过地下了楼。
今天份的药,还没换。
不过……算了。
反正他的伤,也己经好得差不多了。
月色爬过窗棱,洒进了顺京医院的一间病房当中。
病床上,棕发的古锦满眼兴味地打量着正在自己病床边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各个仪器数据的方平,脑海中那个恶劣至极的念头几近压制不住。
方平抬手,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只有在工作时才会架上的眼镜,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表情耐人寻味的古锦。
“真像。”
古锦下意识想抬手触摸方平的脸,牢牢绑住她双手双脚的束缚带却让她从一刹那的恍惚间回了神。
“方医生,你知道自己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吗?”
古锦充满恶意地勾勾嘴角,那双明眸的眼底除了挑衅之外,并无一丝善意。
方平像是看傻子一样瞥了一眼想挑衅自己的古锦,面不改色地记录下了最后一台仪器的最新测量数据。
他方小爷要是会中这种比小学生打架还幼稚的激将法,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成年人。
要是他会给所有他认识的漂亮女人分一个眼神,那就真跟每一个心尖尖都站满了人的海王没有任何区别了。
当时如果不是自己给眼前的女人做的手术,他需要秉持医生最基本的医德,他现在根本理都不想理这个明显别有用心的女人。
“哟,不理我。”
古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中潜藏着的诱惑之意越来越明显。
“如果你理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情报没错,她原来还真不能小瞧这所医院里的每一个人。
梁湾那个愚蠢的花痴身边,除了张日山之外,竟然还会有方平这样的人。
方平闭闭眼,压下了那股想要亲自动手教训她一顿的冲动,神情平静地按铃喊来了古锦这床的值班护士。
这人,真够闹挺的。
三名护士走入病房时,方平状似无意地嘱咐了她们一句话。
“你们谁的手最稳?明天给这床剃个头。”
他用手中的笔示意了一下绑着束缚带的古锦。
“她的大脑好像也有损伤的迹象,记得安排她去拍个脑部CT。”
古锦的脸垮成猪肝色,只用了一秒。
她抗议出声,也只用了一秒。
“方医生,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明知道她最在意自己引以为豪的外表,竟然还要给她剃光头。
方平此人,其心可诛!
方平转过头,以平时看满是医学术语的医学报告的眼神扫了一眼古锦,勉强施舍给她一个回答。
“我是医生,不需要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