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鸭绿江边,寒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压下。张皓跃裹紧磨得发亮的军大衣,在营地外围来回踱步。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与远处江面冰层挤压的轰鸣交织成一曲肃杀的晨歌。他望着东方天际线处泛出的鱼肚白,想起三日前那场惨烈的防御战——段鹏浑身是血却仍挥舞着大刀的身影,卫生员小李在炮火中匍匐着抢救伤员,还有无数年轻战士用冻僵的手指扣动扳机的画面,如烙铁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军长!有新任务!"通信员小陈跌跌撞撞地跑来,军帽歪挂在冻得通红的耳朵上,睫毛结满霜花,"加急电报!上级要求我们在三日内完成补给,向江界北部推进。敌军在那部署了重炮群,还有多架侦察机全天候巡逻......"
张皓跃接过电报的瞬间,手指触到纸张边缘细微的焦痕,那是昨夜敌军空袭时,电报员冒死从火堆里抢出的印记。他展开泛黄的电报纸,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电码,眉头越皱越紧。江界北部的地形图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蜿蜒的河谷是天然的陷阱,两侧高耸的山峰极易被敌军设伏,而部队目前的弹药储备,仅够支撑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
作战会议的帐篷里,煤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帆布上,忽明忽暗。参谋们围坐在铺满地图的长桌旁,手指在等高线上反复丈量。张皓跃用红铅笔重重圈出敌军防线的薄弱点,笔尖几乎要戳破地图:"这里,松谷岭的西侧断崖。敌人以为地形险峻我们不敢通过,但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我带特战小组打头阵!"段鹏突然"嚯"地站起身,迷彩服下隐约露出还未完全愈合的绷带,"给我二十个兄弟,连夜摸上断崖,保证把敌人的岗哨连锅端了!"他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随着激动的情绪突突跳动,眼神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
张皓跃放下铅笔,镜片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腿上的弹片才取出来三天!"
"军长!"段鹏急得首拍桌子,震得煤油灯里的灯芯晃了晃,"这点伤算个啥?我段鹏啥时候当过孬种?再说了......"他突然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小念还等着干爹给她唱《大西厢》呢,我要是躲在后方,以后咋有脸见那丫头?"
帐篷里响起一阵哄笑,紧张的气氛暂时缓和。张皓跃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想起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样子,心中既感动又担忧。最终,他重重地拍了拍段鹏的肩膀:"只准带十个人,天亮前必须给我摸清楚敌军布防!"
会议结束后,张皓跃独自回到帐篷。油灯昏黄的光晕中,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家书和照片。周敏的字迹在信纸上流淌,宛如春日里的溪流:"小念最近学会了翻身,每次翻不过去就急得首蹬腿,模样可爱极了。她特别喜欢听窗外的鸟鸣,一听就会咯咯笑......"照片里,女儿粉雕玉琢的小脸安睡在襁褓中,周敏温柔的目光仿佛要从照片里溢出来。
"爸爸很快就能见到你了。"张皓跃用指尖轻轻着照片,喉咙有些发紧,"等把这些侵略者赶出去,爸爸带你去看真正的飞鸟,去坐轮船,去看天安门广场的升旗......"
这时,警卫员小王掀开棉帘探进头来:"军长,医疗队的小张想见您,说有重要的事。"
医疗帐篷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和血腥气。小张躺在简陋的担架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看到张皓跃进来,他挣扎着要起身,被张皓跃按住:"别动,好好躺着。"
"军长......"小张的声音虚弱却坚定,"我听说您有女儿了?真好......"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我妹妹今年也三岁,我离家那天,她抱着我的腿哭得嗓子都哑了,说要等我回去给她买冰糖葫芦......"
张皓跃在他床边坐下,握住他冰凉的手:"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回家。我让小念认你妹妹当干妹妹,以后咱们两家人一起过年!"
小张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溢出泪水:"军长,要是我......回不去了,您能替我给妹妹带句话吗?就说哥哥没给她丢人......"
"胡说!"张皓跃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我们39军的战士,没有回不去的!你给我好好养伤,等打下江界北部,我亲自背你去吃红烧肉!"
离开医疗帐篷时,张皓跃的心情格外沉重。每一个战士的背后,都是一个等待团圆的家庭。他抬头望向天空,几颗寒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仿佛是牺牲战友们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补给工作在寒风中紧张进行着。战士们顶着零下三十度的低温,搬运弹药箱时,手指常常被金属表面粘掉一层皮;抢修武器的技工们,呼出的白气在枪支零件上瞬间凝结成霜。张皓跃穿梭在各个补给点,亲自检查每一辆马车的捆扎是否牢固,每一箱弹药的防潮措施是否到位。
傍晚时分,段鹏拎着两瓶从老乡那里换来的烧酒,找到正在检查粮库的张皓跃:"军长,走,陪我去看看老兄弟们。"
两人来到营地中央的墓碑群前,寒风卷起枯叶,在墓碑间打着旋儿。张皓跃和段鹏各自点燃一支烟,轻轻放在墓碑前。
"老段,你说他们在天上看着吗?"张皓跃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声音低沉。
段鹏猛灌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肯定看着呢!"他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等咱们把美国佬赶过三八线,我要在每个墓碑前唱三天三夜二人转,把《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大西厢》全唱个遍!"
张皓跃笑了,眼中却泛着泪光:"好,说定了。等小念长大了,我要带她来这里,告诉她这些叔叔伯伯是怎么用生命换来和平的。"
夜幕完全降临,营地的灯火星星点点,宛如散落在雪原上的萤火。张皓跃站在江边,听着江水在冰层下奔涌的声音,仿佛听见了千万同胞的心跳。段鹏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将酒壶递过来:"军长,喝一口,暖和暖和。"
张皓跃接过酒壶,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胸腔:"老段,这次任务凶险,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小念还等着她干爹教她骑马射箭呢!"
段鹏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等胜利了,我要带着小念骑最烈的马,唱最响的二人转,让全天下都知道咱们39军的后代有多威风!"
江水滔滔,奔涌向前。张皓跃望着对岸敌军营地闪烁的灯火,握紧了腰间的配枪。为了身后的万家灯火,为了还未谋面的女儿,为了那些永远沉睡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友,这场仗,他和他的战士们必将战斗到底,首至胜利的曙光洒满鸭绿江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