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的冰面在朝阳下泛着碎银般的光，每一片冰晶都折射出冷冽的光芒，像是千万把微型棱镜，将寒意折射进骨髓。张皓跃裹紧那件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军大衣，立在江边。寒风卷着细雪掠过江面，如同无数把细小的钢刀，将远处零星的枪声都揉碎成呜咽。三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防御战，此刻在他眼前不断闪回——段鹏带领特战小组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防空洞里伤员痛苦的呻吟，还有那架坠落的B - 29在江界上空炸开的火光，炽热的气浪仿佛还灼烧着他的皮肤。
"军长，炊事班煮了热粥。"警卫员小王抱着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凑过来，白气在他睫毛上凝成晶莹的冰晶，"您都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扛得住啊？"
张皓跃接过粥，氤氲的热气瞬间模糊了镜片。他伸手擦拭，却摸到镜片上那道蜿蜒的裂痕，那是三日前炮击中留下的印记。望着江面浮冰缓缓移动，他的思绪又飘回到那个生死时刻，耳边响起段鹏最后说的那句"唱《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笑起来能露出一口大白牙的汉子，此刻正在后方养伤，可即便隔着距离，张皓跃仍能感受到那份生死与共的牵挂。
营地逐渐热闹起来。战士们用冻得通红、布满冻疮的手，艰难地将树枝搭成简易帐篷。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刺骨的疼痛，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喊累。有人的手指被树枝划破，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红梅；有人的手掌被冻得失去知觉，却仍紧紧握住工具。医疗兵在临时救护所里为伤员换药，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张皓跃信步走到营地中央，那里临时搭起了一座木台，上面摆满了用石头垒成的墓碑。每一块石头都承载着一个年轻的生命，每个墓碑前都插着一枝干枯的野花，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哀思。
"这是给牺牲的兄弟们立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张皓跃回头，看见卫生员小李正抱着一箱绷带，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段队长要是知道，肯定又要念叨着给每个墓碑都唱段戏。"
张皓跃走到最边上的"墓碑"前蹲下，指尖抚过粗糙的石块。石头上用刺刀刻着"无名烈士之墓"几个字，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包己经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烟，颤抖着点燃一支放在墓前："老段还在养伤，等他好了，一定让他补上《大西厢》。你们在天上听着，这场仗，我们绝不会输。"
风呜咽着卷起灰烬，将香烟的味道吹散在江面上。张皓跃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段鹏扯着嗓子唱二人转的声音，看见他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时那决绝的眼神，那一刻，他的眼中燃烧着比长白山的岩石更炽热的火焰。
就在这时，通信员气喘吁吁地跑来，帽子歪戴着，脸上满是焦急："军长！沪上市寄来的信！"
张皓跃接过信封，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信封边角己经磨得发毛，显然经过了漫长的路途，不知跨越了多少山河，才辗转到他手中。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仿佛在打开一个珍藏己久的秘密。
周敏的字迹娟秀而工整："皓跃，展信安。自你离家后，我便发现有了身孕。起初不敢告诉你，怕你在战场上分心。一个人去医院产检，摸着肚子里一天天长大的小生命，既欣喜又害怕。每次听到医生说孩子很健康，我就想着，等你回来，一定要让你第一时间抱抱她。去年腊月，我们的女儿平安降生，我给她取名小念，取'念念平安'之意。生产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我看着她小小的脸庞，就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张皓跃的视线渐渐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他从未想过，在这烽火连天的战场上，自己竟己成为父亲。信纸滑落，露出夹在其中的一张照片——周敏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慈爱。女儿皱巴巴的小脸，闭着眼睛睡得香甜，的小拳头紧紧攥着。
"军长！听说您当爹了？"粗犷的声音突然响起，张皓跃抬头，只见段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脸上挂着熟悉的大大咧咧的笑，"咋不叫上我喝酒庆祝？"
"你小子不好好养伤！"张皓跃又气又喜，赶紧起身去扶，却被段鹏一把搂住肩膀。
"这点伤算啥！"段鹏伸手抢过照片，眯着眼仔细端详，"哎呦，跟嫂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以后长大了指定是个大美人！"
周围闻讯赶来的战士们很快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军长，等小念长大了，我教她打枪！保准比男孩子还厉害！"年轻的机枪手小张兴奋地说。
"打什么枪！"卫生员小李白了他一眼，"应该教她读书识字，将来做个文化人。"
"都别争了！"段鹏把照片小心地还给张皓跃，突然正经起来，"等胜利了，咱们要给小念办个最热闹的周岁宴。我去给她唱全套的二人转，再让炊事班烤只全羊！"
张皓跃望着这群生死与共的兄弟，眼眶再次："好，就这么说定了。但现在，我们先把这些侵略者赶出去，给孩子们一个太平世道。"
夜幕降临，营地燃起了篝火。跳动的火焰映照着战士们疲惫却又带着笑容的脸庞。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掺了野菜的馒头，谈论着家乡和亲人。张皓跃悄悄走到段鹏身边坐下，两人望着跳动的火苗，一时都没说话。
"老段，那天要不是你......"张皓跃率先打破沉默。
"打住！"段鹏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是过命的兄弟，说这些干啥。等小念长大了，我还要做她的干爹呢！"
张皓跃笑了，转头望向星空："小念，爸爸在这里和叔叔伯伯们一起战斗。等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回家。"
江面上，浮冰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是大地的心跳。张皓跃握紧了拳头，心中涌起一股新的力量——为了女儿，为了千千万万个像小念一样的孩子，这场仗，一定要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