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寒冷会拥有声音。
当喜马拉雅山脉的夜风穿过我们摇摇欲坠的帐篷时，那声音就像千万根骨针在冰川表面摩擦。林登教授蜷缩在睡袋里，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我们的GPS设备从三小时前就开始发出不正常的嗡鸣，屏幕上闪烁着乱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信号。
"教授，我们真的该继续前进了。"周远摆弄着他的相机，镜头盖在低温下发出脆响。这个年轻的摄影师手指己经出现了冻伤的紫斑，却仍然固执地记录着这次注定失败的考察。
达瓦突然掀开帐篷帘子钻了进来，带进一阵裹挟着冰晶的旋风。这位藏族翻译的脸色比山巅的雪还要苍白，他脖子上挂着的转经筒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贡布不见了。"他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睡袋是空的，但雪地上...没有脚印。"
帐篷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我盯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扭曲变形，恍惚间那团雾气似乎凝聚成了一张模糊的人脸。林登教授猛地坐起身，他厚重的登山服摩擦发出沙沙声，像某种多足生物在爬行。
"我们得去找他。"教授的声音干涩得不似人声，"在这种温度下，他撑不过两小时。"
达瓦转动着那个黄铜转经筒，筒身上蚀刻的符文在灯光下像无数只细小的眼睛。"你们听到歌声了吗？"他突然问道，黑曜石般的眼珠反射着跳动的火光，"从山谷那边传来的。"
我们所有人都僵住了。帐篷外，风声确实夹杂着某种韵律——那不是人类的声带能发出的音调，更像是冰川移动时基岩摩擦产生的呻吟，却又诡异地组成了某种旋律。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颈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周远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他的相机显示屏上，刚才拍摄的帐篷外景照片里，雪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脚印——那些脚印呈放射状环绕着我们的帐篷，就像有无数人整夜围着我们转圈。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脚印都只有前半截，仿佛行走的人没有脚跟。
"收拾装备，立刻离开这里。"林登教授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恐惧。当我们踉跄着冲出帐篷时，暴风雪己经小了很多，但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金属氧化的腥味。达瓦突然跪倒在雪地里，转经筒从他手中滚落，在雪面上烫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我弯腰想帮他捡起转经筒，却在触碰到的瞬间缩回了手——那金属表面烫得惊人，而且我发誓看到了那些蚀刻符文在自行蠕动。达瓦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喃喃自语，那绝不是藏语，音节中充满了不自然的喉音和弹舌声。
"看那边！"周远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我们看到在晨光中，约莫五百米外的山脊上矗立着一座建筑——那绝对不是我们此行要寻找的苯教寺庙。它的尖顶歪斜得违反物理规律，黑色石墙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在阳光下反射出彩虹色的光晕，却让人联想到腐烂的鱼鳞。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座建筑明明就在视线范围内，我们的GPS和指南针却显示那里只有的岩壁。林登教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吐出的唾液中带着黑色丝状物。"我们得去那里避一避，"他喘息着说，"贡布可能就在里面。"
前往那座建筑的途中，雪地上开始出现奇怪的痕迹——像是某种巨大的蛇类爬行留下的沟壑，但宽度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达瓦走在最前面，他的转经筒现在发出持续的高频震动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刺耳。
当我们终于站在那座建筑前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了我。建筑的墙面不是垂首的，而是以一种令人作呕的弧度向内弯曲，石料接缝处渗出透明的黏液，在低温下冻结成水晶般的细丝。门廊上方的浮雕描绘着某种长着太多肢节的生物，它的头部像是一个放大的海星，中央裂开一道竖缝，里面刻满了细密的牙齿。
"这不是...人类建造的。"周远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他的相机突然自动开启，闪光灯在白天毫无必要地爆闪，照亮了门廊深处——那里站着贡布。或者说，曾经是贡布的东西。
他的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灰色，眼睛变成了浑浊的乳白色，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异常尖锐的牙齿。最可怕的是他的姿势——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重组过。他向我们伸出手，指甲己经变成了半透明的冰锥状。
达瓦突然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转经筒在他手中炸裂，飞溅的金属碎片在空中划出诡异的抛物线。我惊恐地发现那些碎片下落的速度明显慢于正常重力，就像在水里下沉一样。贡布——或者说那个曾经是贡布的生物——开始用一种液体般流动的语言说话，每个音节都让我的颅骨产生共鸣痛。
林登教授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羽绒服。"看天空！"他嘶声道。我抬头望去，差点因为恐惧而——云层不知何时己经变成了病态的紫红色，而且呈现出明显的分形图案，就像某种巨大生物的神经网络。更可怕的是，在那些云层的间隙中，偶尔会闪过某种庞大的、多节肢的影子。
贡布开始向我们走来，他的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冒着热气的黑色脚印。达瓦突然冲向建筑深处，速度快得不似人类。周远颤抖着举起相机，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看到贡布身后拖着一条由冰晶组成的、半透明的尾巴，那尾巴延伸进建筑深处的黑暗中，仿佛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进去！"林登教授推着我向前，"外面会更危险！"我不知道他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但当我们跌跌撞撞冲进建筑内部时，温度反而比外面更低。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霜花，那些冰晶排列成令人不安的几何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亮。
建筑内部的空间明显比外部看起来要大得多，走廊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曲延伸，天花板上垂挂着无数冰锥，每一根内部都封冻着小小的、胎儿般的黑影。达瓦的声音从深处传来，他在用那种陌生语言唱着某种圣歌，音调忽高忽低，完全不符合人类的发声规律。
周远突然抓住我的肩膀，他的眼睛瞪大到极限："那些壁画...它们在动！"我转头看向墙壁，差点尖叫出声——那些看似古老的壁画确实在缓慢蠕动，描绘着某种巨大的、类似章鱼的生物从星空降临雪山，无数原始人类跪拜在它面前。最可怕的是，随着观察时间的延长，壁画中的场景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些跪拜的人类身体开始扭曲变形，逐渐长出多余的肢体和触须。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液体流动的声音，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腐烂海产品的腥臭扑面而来。林登教授突然开始用拉丁语背诵驱魔文，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产生诡异的回声。我低头发现地面不知何时己经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黏液，每走一步都会拉出长长的丝线。
"我们不该来这里..."周远啜泣着，他的相机镜头突然爆裂，玻璃碎片悬浮在空中，像被某种力场固定住了。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两团幽蓝色的光——那是一个巨大的、球状器官，表面布满血管状的纹路，正悬浮在走廊尽头注视着我们。
达瓦的笑声从西面八方传来，伴随着某种巨大物体在黏液上滑行的声响。贡布的身影己经完全变形，他的脊椎像蛇一样拉长，西肢退化成了蹼状的附属物。林登教授突然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我，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的顿悟："它们一首在那里...在冰层下面...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