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大爷,人称毛二。他自诩为,坚定的反美爱国斗士。
昨天,我的二大爷,毛二,他悄悄去了美国……
毛二本来功课是很不错的,只可惜就在他刚上高一的那一年,正巧赶上了,停课闹“革命”的浪潮。毛二中断了学业。
那时的毛二,正透着一股少年的稚气,也还有点儿青春的英姿。
毛二,长着一双浓眉大眼,高鼻梁,厚厚的嘴唇。他着一身草绿色的军便装,腰间再扎上一条,铸有八一标识的军腰带。看上去,更加帅气、特别的英武。
他整天和“小将”们一起,“反帝反修”,揪斗所谓的“牛鬼蛇神”。他斗志昂扬,忙的马不停蹄。他打打杀杀,自我感觉,甚是威风凛凛。
他就这么激情了几年,然后就不得不上山下乡,去了农村。作为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
当时,由于家里还有些个背景。没几年,毛二就率先返城,进了工厂。毛二成了一名工人,做起了车工。
由于毛二,勤奋好学,刻苦钻研车工技术。很快他就成了,工厂的车工技术能手。
按照当时的计件工时标准计算,他一年就干了,别人三年的活儿。他常常被评为工厂的劳动模范,和技能标兵。
那时候长年不涨工资。仅有的一次百分之西十范围职工的调资机会,和一次百分之二更小范围职工才有的,难得的调资机会,都让毛二给抓住了。这么小范围职工的涨工资机会,使毛二的工资,一下子就,高出其他职工,好大一截子。
毛二先后由班长、车间调度员长、车间主任,一步一步晋升。
尽管毛二没有什么文化,可他在工厂也算的上是,一路春风得意,顺风顺水。
毛二不仅入了党,还由工人,转身成为了“革命”干部身份。
毛二政治立场坚定,对工作严谨认真,有板有眼。最终坐到了,厂政治处处长的重要位子上……
终于有一天,改革开放的阳光,普照着祖国的大地。国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新的大好发展时机。
毛二却因长期从事政工干部工作,受那个特殊年代,大环境的影响过深、过重,思想早己深根蒂固。
毛二对改革开放后的许多事、许多现象,不理解、想不通、看不惯。他还险些被组织上,定为“三种人”。
毛二对社会上出现的新鲜事,有种天然的抗拒心理。他对率先由港台传入的流行音乐、尤其对所谓的靡靡之音;对什么喇叭裤、蛤蟆镜、港衫、烫卷发等等……,一切都很抵触。
毛二对一切新的东西,他都感到听不惯、看不得。对所有一切的新东西,统统一律全反感。
他尤其对企业改制,更加的无法接受。
在毛二看来,这一切都是资产阶级的,都是资本主义的。
毛二整日里怀想着,那逝去的青春和激情。他不时地哼唱着当年,那些所谓的“革命”歌曲。
他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但毛二心里也明白,没有文化实在太可怕。他也知道科学知识,对于个人、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他常常也会,对自己失去了宝贵的学习机会,浪费了短暂的青春年华,而倍感惋惜,悲伤万分。
他和他老婆,也就是我的二大婶,悉心培养了一个,爱好学习的好儿子。
我二大爷、二大婶,把我的这个堂哥,培养成了一名学霸。
我堂哥高中毕业,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国内顶尖大学的本硕连读。
我这堂哥,确实厉害。毕竟是学霸嘛。他本硕连读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的一所研究机构,专门从事科学研究工作。
转眼间,我二大爷、二大婶,先后都退休了。
退休后,我二大爷,毛二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他常常拎着鸟笼子,去到公园遛鸟,也很是惬意。
我二大婶,常常在小区遛遛狗什么的。她最大的爱好,还是利用当年跳“忠字舞”练就的舞蹈功底,常常去到公园、小广场,教大家一起跳跳广场舞,也甚是开心。
我二大爷、二大婶,俩人的退休生活,也都自得其乐,轻松自在。
几乎每个晴朗的早晨,当晨曦正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斑驳地洒在公园里,那条石板小径上的时候,毛二与其他,一个又一个,手中拎着精致鸟笼,悠然自得的大爷们,不约而同地漫步走过这树荫下。
这些鸟友们,三三两两聚集到,一处灌木丛的边上。然后将鸟笼,一个一个地挂在树杈上。
这是鸟友们的遛鸟集聚点。
各色的鸟笼里,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欢快地跳跃着。有的鸟儿羽毛斑斓如彩虹,有的则身披素妆,清鸣声声,很是悦耳。
鸟儿们的叫声,与虫儿们的鸣声,交织成一首首,美妙的大自然的交响乐。甚是优美、无比动听。
鸟友们或穿着对襟衫,或头戴鸭舌帽。脸上都洋溢着,岁月沉淀后的平和与满足。
毛二却始终与众不同,他常常身着一身浅灰色的中山装。他总是显得那么的正儿八经,甚至还有点儿的扎眼。
鸟友们,或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或站在树的旁边。他们从国际国内的大事小事,再到儿女孙辈们的情长琐事,无所不谈。他们一会儿打开口杯品茶,一会儿赏鸟逗鸟。情趣盎然,快活如神仙。
毛二与老任头,同是画眉鸟的爱好者。他俩人很快就成为了,鸟友中最要好的,一对知心好朋友。
他俩每天约好,一起到达公园的遛鸟集聚点。各自带着心爱的画眉鸟。
这两只小画眉鸟儿一见面,就仿佛就有说不完的话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老任头常常笑着说:“看,它两比咱俩还要急着见面呢!”毛二也笑着回应道:“是啊,咱俩这老骨头,还没它两活泼呢!”俩人相视一笑。那份默契与友情,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暖。
这天,俩人如常地来到,公园的遛鸟集聚点。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美国。
老任头对美国的教育体系、科技创新实力、综合国力的持续强盛……等等,赞不绝口。并且认为,所有这些成就的取得,首先得益于美国开放的教育,宽容的舆论,以及民众独立思考的能力。
毛二对此,却很不赞成。在毛二看来,美国的黑人社区,枪支泛滥,吸毒猖獗,社会治安不容乐观,称霸全球无法容忍……等等,简首是一无是处。
俩人的观点,虽然南辕北辙,却也根本没有谁对谁错。但俩人都对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深信不疑。在试图说服对方的过程中,俩人渐渐地,都失去了耐心和理智,言语间都充满了攻击性。
老任头觉得,毛二是在故意夸大,抹黑美国。而毛二则认为,老任头是在给美国洗地,唱赞歌。
这场争执,不仅使他俩,在鸟友们面前颜面尽失,也深深地伤害了,彼此之间的感情和友谊,从此产生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俩人再也不说话,成了两个陌路人……
毛二,常常回忆起自己,当政工处处长那会儿。对人严加训诫,那种头头是道,那种居高临下的高傲派头。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风光啊。
可现在,连老任头,我都说服不了。我毛二,确实很憋屈,简首憋屈透顶了。
于是,毛二开始通过线上线下,更加广泛地搜集,有关美国的种种弊端,不断地给鸟友们,不厌其烦地分享、灌输。
一开始,也能获得不少鸟友们的认同和称赞。
毛二也似乎,又找回了些面子儿。他好像觉得自己,又有了当年,那种威风凛凛的,政工处处长的,那种威风和派头。
只要有人对美国提出,任何的正面评价,他都会暴跳如雷,予以坚决的反击……
可时间一长,逐渐地引起了鸟友们的反感。大家渐渐地不再有人搭理他了,甚至还都躲着他。
毛二再次感到了孤独与痛苦,他不能再去公园遛鸟了。
毛二自命清高,他不愿与大家“同流合污”。
毛二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不再出门。
他开始利用网络平台,不停地搜集着,有关美欧日韩的种种负面信息,并且添油加醋地,甚至无中生有地,更加猛烈地,抨击着美欧日韩的种种问题和弊端。
他甚至还对那些,对美欧日韩等持有客观的、公正的观点和言论,给予无底线的指责、攻击和谩骂。
一时间,毛二在网络平台上,竟然也找到了许多知音。他的粉丝量、点赞数,却也能不断地攀升。
他又一次,开始飘飘然了。他自我陶醉、得意忘形。还自诩为,反美爱国斗士。
他感觉,这才是我毛二,应有的本色,应有的样子。
毛二还感觉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魂牵梦绕的政治处处长的高光时刻……
转眼间,又一年的春节到了。我的这个堂哥,从北京赶回来过年。
但这个年,却让我二大爷一家没能过好。
大年三十,团圆晚饭上。堂哥特意送上了父亲最爱喝的国酒茅台。他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斟满酒,并双手呈上,敬到父亲面前。
他祝福爸爸妈妈,新春快乐,身心健康,万事如意。
然后,堂哥才开始,慢慢地向父母亲道出原委——
原来我的这个堂哥,在北京的一家研究所,己小有成就,他在国际期刊上,发表了多篇有价值的学术论文,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我堂哥被一家美国的研究机构发现,并被看中。这家研究机构,邀请我堂哥加盟,并给我堂哥,许以优厚的待遇。
我堂哥认为,国内科研条件、学术氛围等等,目前尚不如美国。尤其是,论资排辈现象非常严重,竞争相对更为激烈。出研究成果的机率,要远比美国小很多很多。
堂哥还认为,科学家无论在哪里发展,只要有了成果,都是造福人类。更况且,待自己取得了更大的成就,衣锦还乡,再回来报效祖国,岂不是更好。
毛二却不这么认为,他当即火冒三丈,对儿子训斥道:“你放屁!作为中国人,你首先必须要为自己的祖国效力。不能只想着自己出成果,更不能贪图一时的享乐。”
他甚至发飙地对儿子吼道:“我毛二,作为反美爱国斗士,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跑到美国去发展。这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最终,儿子还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前途,铁了心要去美国发展。这个春节就这样,不欢而散……
不久,我堂哥就踏上了去美国的发展之路。
几年后,我堂哥在美国,还真就取得了一些成就。他的多项研究成果,获得了国际大奖。
他还在美国,找到了女朋友,买了小洋房……
又几年,毛二得了癌症。他需要大量使用进口抗癌药。
然而,进口抗癌药,在国内不仅价格高昂,尤其作为体制外的退休人员,社保根本不能给予报销。
这时,儿子告诉他,美国这边虽然药物价格很便宜,但作为处方药,没有医师的处方,是根本不能购买的。而且,在美国的医疗体系下,要想获得医师的处方,就必须见到病人,并经诊断确认后才行。
儿子还告诉他,更重要的是,美国这边,还有更为先进的医疗仪器设备,有更优的诊疗方法和手段。
儿子建议父亲,即刻来美国进行诊断和治疗。他也知道,父亲根本无力承担这些费用。他就告诉父亲说,一切费用,全由他自己来替父亲承担。
在这生命攸关的关键时刻,毛二也只能更看重生命。
什么一惯的,莫名其妙的、坚定的,无条件的反美,在生命与健康面前,是那么的苍白。什么反美爱国斗士,这些虚名,就更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我堂哥的帮助下,由我二大婶的陪同,毛二夫妻俩,顺利登上了去美国治病的飞机。
我的二大爷,一个反美爱国斗士。毛二就这样,悄悄去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