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轺车碾过朱雀大街时，林悦听见金吾卫的玄铁战靴踏碎薄霜。十二道包铜宫门次第洞开，每过一重门，扶苏腰间的蟠螭玉璜便与车辕相击，发出清越的玉振之音。
"姑娘请看。"扶苏掀起车帘一角，远处章台宫的九阶玉陛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那是父皇二十六年收天下兵铸的金人十二，每尊重三十西万斤。"
林悦顺着望去，十二尊青铜巨人伫立在丹墀两侧，巨掌托起的灯盏里燃着鲛人脂，青烟缭绕如群蛇乱舞。她忽然想起《西京杂记》记载，这些金人掌心本该有李斯所书"皇帝廿六年兼天下诸侯"的铭文，此刻却布满新鲜划痕。
扶苏的嗓音突然压低："半月前，太史令在金人足底发现'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刻字。"他指尖无意识着剑柄螭纹，"廷尉府彻查三月，昨日...昨日在博士宫掘出诅咒偶人。"
林悦后背渗出冷汗。这分明是历史上三十六年才会发生的陨石事件，如今竟提前十年出现！车窗外飘来焦糊味，她看见玄武门前堆积如山的简牍正在燃烧，几个褐衣儒生被铁链锁在铜柱旁，黥面刺着"诽谤者"的篆文。
"陛下到——"
黄门侍郎的唱诺穿透云板。林悦跟着扶苏趋步走进明光殿时，青铜仙鹤灯树骤然亮起，七十盏连枝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御阶之上，玄衣纁裳的帝王正在批阅奏牍，冕旒垂下的玉藻在鼻梁投下细碎阴影。
"儿臣拜见父皇。"扶苏行稽首礼时，林悦瞥见他后颈渗出的冷汗。
始皇帝搁下朱砂笔的刹那，林悦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位统一西海的男人比史书记载更瘦削，法令纹如刀刻般深邃，目光扫来时恍若实质的威压让她膝盖发软。
"你就是扶苏说的那个民女？"声音像是从青铜编钟里震出来的回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言何解？"
林悦强压颤抖，取出袖中竹简展开："民女以为，百姓如同江河之水，君王如同行舟之人。水势平缓则可扬帆千里，浪涛汹涌则需及时疏导。"她故意用指尖划过简上"郑国渠"三字，"昔年韩国水工郑国虽为细作，然其开渠之策终使关中沃野千里——可见堵不如疏。"
殿内突然寂静。李斯手中的象牙笏板发出轻微裂响，赵高给始皇帝斟酒的动作顿了顿。林悦知道自己在赌——历史上正是郑国渠事件催生了《逐客令》，而李斯恰是因此写下著名的《谏逐客书》。
始皇帝忽然起身，十二章纹的玄纁礼服扫过玉阶："接着说。"
"今有儒生妄议分封，正如当年六国遗民思旧。"林悦感觉后背衣料己被冷汗浸透，"与其尽数坑杀，不如仿效商君徙木立信——将谤书置于渭水之畔，能解其意者可入博士宫。"
扶苏突然重重叩首："父皇明鉴！儿臣愿以封邑作保，试行此策！"
林悦余光瞥见赵高袖中滑落的玉虎符，那是调遣骊山刑徒的兵符。殿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浇灭了玄武门外的焚书之火。混着雨声的，还有隐约传来的《黍离》悲歌。
始皇帝的手指在鹿卢剑柄上轻叩，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心头。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悦腰间玉佩时，瞳孔骤然收缩——那枚双螭衔环佩，与郑妃临终所绘的式样分毫不差。
"准奏。"帝王突然转身，冕旒玉藻扫过林悦手背，"但若秋收前博士宫仍有妄言..."太阿剑铿然出鞘半寸，割裂了灯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