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九重玉阶之上，青铜仙鹤衔着的连枝灯蓦地爆开灯花。林悦俯身时，看见玄色地衣上金线绣制的夔龙纹正咬住自己裙裾，恍若被历史洪流攫住的蝼蚁。
"平身。"
始皇的声音震得十二旒玉藻轻颤。林悦抬头刹那，正见帝王抬手整理冕服的动作——那右手尾指竟戴着枚青铜指套，与兵马俑出土的弓弩手护具如出一辙。她突然想起《睡虎地秦简》记载的"王右指有疾，不可引强弓"。
"治国如治水..."帝王着鹿卢剑螭纹剑首，目光扫过殿角正在漏水的铜壶滴漏，"当年郑国渠竣工时，韩非也说过类似的话。"
李斯突然出列，象牙笏板上朱批未干的"焚"字随动作颤动："陛下！此女所言乃商君'燔诗书而明法令'之悖论！"他的深衣广袖扫过金人足底，那里新刻的"始皇帝死"西字还泛着铜绿。
林悦嗅到空气里突然浓重的沉水香。赵高正捧着错金博山炉缓步靠近御座，炉中升起的青烟在他阴鸷的面容前聚成狰狞兽形。
"李廷尉可知文翁化蜀？"她忽然转身，腰间双螭佩与禁步相击如磬，"汉...咳，韩非先生《五蠹》有云：'世异则事异'。今陛下混一西海，当使齐纨鲁缟各显其长，而非尽数付之一炬。"
扶苏突然跪拜出声："儿臣愿以封邑作保，在陇西试行'以法为骨，以儒为脉'之策！"他展开的奏牍上赫然盖着蒙恬的虎符印——这本该是西年后上郡监军时才有的交集。
"好个齐纨鲁缟。"始皇突然抚掌大笑，笑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他起身时十二章纹的玄纁礼服掠过丹墀，露出蹑丝履上东郡陨石纹样的刺绣——那正是史上记载"始皇帝死而地分"的陨石坠落之地。
李斯的笏板突然裂开细纹："陛下！此女腰间玉佩..."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与当年郑夫人..."
惊雷在此时劈开殿宇。一道电光恰照亮林悦腰间玉佩，双螭衔环的形制与郑妃陪葬玉器图样完美重合。赵高打翻的博山炉滚落玉阶，香灰在玄色地衣上泼出诡谲的星图。
"够了。"始皇太阿剑铿然拄地，剑穗上缀着的和氏璧碎片泛起幽蓝光芒，"明日于博士宫设论政台。李斯、扶苏各陈其道——"他忽然指向林悦，"你来说说，如何'取其精华'。"
宫门外突然传来骚动。执金吾的急报穿透雨幕："骊山刑徒暴动！他们...他们高喊'荧惑守心，圣女降世'！"
林悦望向殿外血色的天空，那颗本该在明年出现的彗星，此刻正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青铜朱雀灯树投下的阴影中，林悦的裙裾扫过地衣上金线绣制的二十八宿图。她抬眸时，正见始皇冕旒间的玉藻微微晃动——那是帝王颔首的征兆。
"丞相可知《商君书·更法》篇？"她忽然转向李斯，指尖划过袖中暗藏的竹简残片，"公孙鞅曾言'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残简上暗红的朱批突然显露——那是扶苏批注的"变法之要，在因时制宜"。
李斯手中的象牙笏板发出细微裂响："黄口小儿安敢妄议国策！陛下混一宇内，当车同轨、书同文..."
"然齐鲁之地仍有儒生私藏《尚书》，燕赵豪侠犹佩六国玉玦。"林悦突然提高声量，袖中滑落的燕国刀币当啷落地——这是清晨市集用玉佩换得的证物，"民女途经东市，三日间见得楚地巫觋三十二人，齐商私贩盐铁者十七户。"
扶苏适时呈上木匣："儿臣己按林姑娘之法，将《诗》《书》中仁政篇目与秦律对照编纂。"掀开的简册里，"什伍连坐"旁朱批着《孟子》"仁者爱人"，"军功授爵"下对应《荀子》"王霸之辩"。
始皇忽然以剑柄轻叩御案，和氏璧碎玉缀成的剑穗在烛火中流转华彩："李斯，你当年《谏逐客书》有言'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如今却要焚尽天下典籍？"
殿角铜壶滴漏突然卡住，赵高擦拭博山炉的手微微一颤。李斯额角渗出冷汗，他分明看见帝王玄纁礼服下摆沾着骊山刑徒的赭衣碎布——那是今晨暴动时溅上的。
"臣惶恐！"李斯重重叩首，笏板裂纹中渗出朱砂，"然淳于越之流妄议分封，若任其..."
"所以需要太学。"林悦突然展开羊皮地图，咸阳城郭在烛光中宛如盘龙，"将六国遗老迁入太学，赐博士俸禄，使其子弟入学受教。"她指尖点在稷门位置，"昔年齐宣王设稷下学宫，方有百家争鸣之盛——而大秦的太学，当教以秦法为骨，百家为用。"
扶苏解下腰间错金铜印："儿臣愿捐出兰池宫作为学舍。"印文"公子苏"三字在火光中明灭——这原是始皇赐予他的及冠之礼。
惊雷骤起，震得梁柱间悬着的青铜钟磬嗡嗡作响。赵高突然打翻漆案，散落的蓍草竟组成"荧惑归心"的卦象。执金吾的急报恰在此时传来："暴徒己至渭桥！他们...他们高举圣女画像！"
林悦望向殿外，暴雨中的火把竟勾勒出自己穿越那日穿的现代装束。始皇忽然抚掌大笑，笑声中，十二金人手中的长明灯齐齐爆出灯花："明日诏令：罢焚书之议，设太学于兰池宫。"他解下太阿剑抛给扶苏，"就由你与这位...圣女...共理此事。"
李斯瘫坐在地时，林悦看见他袖中滑落的帛书——那上面竟画着自己穿越前的学生证画像，落款是十天前的日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