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池塘白天很平静很美好,晚上就显得很恐怖。
池塘里面几年前曾溺死了一个开运动会的中学生。这个学生八百米长跑完,就不见了踪影。他是被热昏了头,一个人神搓搓的跑到池塘边脱掉衣裤,纵身跳下了水。等他游到池塘中间就全身抽筋溺水了。
当时所有站立的人和路上行走的人,全部注意力都在运动场上。没有任何人听见他的呼救声。他也不用人们费劲的去找,当天运动会还没有散场,他的背就露出了水面。
中学运动会,是全矿区最盛大的节日。运动场方圆三百米被围得密不透风,微分他们这两栋矗立在半坡上的平房独占先机,搬一张坐凳就可以从头看到尾。但从微分家的角度,只看得见西百米接力赛的起跑和结局。要想看其它项目还是得移步找最佳位置。
运动场内部不能去,去了也冒不出头来,她这个小不点会被踩死。对面与操场相连的马路一侧,里外站着三重人,排列得像铜墙铁壁般的严实。
微分这边是山坡,每一处能站人的平地都被占领。晃动的人头分布在高低不同的斜坡上,像长了一簇一簇的蘑菇。微分主要是看观众,运动员她不认识几个,远了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只知道运动项目多得数不清。
项目里有跑步是不消说的,里面的4?400米接力赛最是激动人心。一到比赛的时候,整个运动场内外就会轰动起来。其它的跳绳、投标枪、甩手榴弹、拋铅球、跳沙坑、跳远、短跑、长跑比赛时都反应平平。
据说前几年的运动会更热闹。溺死男孩那一年的运动会,曾轰动全区。那个男孩马上就要高考,而且成绩第一、帅哥一枚、高干子弟。这些信息,微分是听蒙二姐说的,当时两人脸上的表情,像失落了一大笔财宝似的沮丧。
除了学生运动会,第二闹热的就是职工每年一度的篮球运动会。中学校的三个篮球场因为不是灯光球场,晚上从来没有比赛在这里进行,白天学生上课也不能有。
比赛的场所分布在各个小单位的篮球场,有的远得微分不可想象,白天要上课是不可能去的。晚上更不敢跑远,只能去职工单位总部的机关球场看决赛。这里微分太熟悉了,球场就连着她们经常混电影看的电影院,一排向下两座灯光球场亮如白昼。
有篮球比赛时电影院空荡荡。微分一伙左邻右舍,不但小孩倾巢出动,大人也出来了一大半,只留得几个老弱病残在家留守空房。
不管微分这一伙去得多早,就算不吃晚饭,也“号”不到一个靠前的位子站。想从人缝里钻进去,更是妄想,人墙密不透风,球架上都爬满了人。球场三面都是石阶,早己坐满,坐的人后面还伸着两排长脖子,长脖子上顶着大小不一的脑袋,不停地转动。
微分一伙小家伙,从这头钻到那头,那头钻到这头,好不容易石阶上有人抬屁股走人,让出来了空位置,几人东坐进去一个西坐进去一个。等他们都全部坐下了,就听到一阵欢呼,全体起立,人流鱼贯而出,身边全部成了空位置,球赛散场了。
谁输谁赢不重要,反正都不认识。来了又有了座位就是骄傲。
这个季节的欢乐很多,不比冬天,只有滑雪一门。转眼又要开宣判大会了,小孩不知大人愁,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够跑来跑去的打闹,人就越多越好,距离越远越好,场面越刺激越好。
宣判大会后面跟着就是枪毙人,整个过程聚集了这些所有的要素,是最吸引孩子们的项目。
随着警笛声响,从后台押解来了七八个犯罪分子。最后出场的是一个死刑犯,果然是微分同学右军的爸爸。他被捆绑得勾头弓腰没有了人形,但吊在脖颈上就要拖地的牌子上,划红叉叉的几个大字“故意杀人犯右屯屯”,却让人一目了然。
姓右又还是杀人犯,此时除了是同学右均的爸爸,再不可能是别人。姓右的老老少少,在本地掰着指头数,都数不完十根手指头。
微分和靓妹身小力薄,参加完宣判大会,喊完了口号,就只能看着几辆大卡车,载着罪犯和威风凛凛的押解人员摇摇晃晃地往远方而去。
大孩子和一些男子汉,己经得到内部消息,比卡车都还先出发,奔向要枪毙罪犯的现场了。
微分和靓妹也往后山爬去,那个方向是通向传说中现场的近道。她两个才爬到半山腰,就遇见了回来的一伙半大小子,叫她们别徒劳了,说那个现场是放出来的烟雾弹,真正的现场在相反的方向。
微分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对这些刺激场面不感兴趣,只是想跟着靓妹去凑热闹。真到了现场,她们两个都不一定敢看。
过七月半,天黑后爸爸要带着她到池塘边对着月亮烧钱纸。纸钱是长方形的厚沓沓黄裱纸,上面被密密匝匝打了成排的铜钱印。厚沓沓点不燃,必须要分开成薄沓或者单张。火柴一划,纸钱堆就燃了。
火光闪闪,照亮了两张悲伤的脸。
西五个纸钱堆里各被放进三根香进去烧。爸爸说,这是钱串子,用来给亡灵串钱回去的。每一个纸钱堆都有主人。爸爸带着她点燃一堆就喊一个名字来领,中间还要把余下的纸钱全部添加进去烧完。
眼看全部纸钱卷缩着变成了几堆还在冒青烟和火苗的黑灰,西周就会刮来阵阵阴风,把钱纸灰吹成漫天的黑蝴蝶飞舞飘散。第二天,池塘边就只能看得见地下有火烧的痕迹,钱纸灰和香把杆杆都无影无踪。
所有的人都说,七月半是阴间过大年,死去的人拿着钱赶集去了。这一晚,小孩子不敢单独出门,怕见到鬼时自己对付不了。
后来听坎下双胞胎的小哥杨小毛说,鬼不是轻易能见到的,除非你七月半晚上,头上顶一块破瓦片,找一个阴暗角落卷缩着蹲下去念口诀,路过的鬼魂才会显形出来让你看见。
他说自己亲眼看到过,鬼魂和人一样的有鼻子有眼,还有手有脚。小朋友个个都不信,但又不敢去尝试,只是追着杨小毛问,“你念的是什么口诀?不会是乘法口诀吧?说出来给我们听一下。显形的鬼魂打不打人?”
杨小毛神秘兮兮的说:“你找来瓦片我就教你念,你学会了不去蹲着念几句,鬼魂会找来问你是咋个回事。”大家就不敢再追着他要听口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