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蒙叔叔家隔了一堵墙的左邻夫妻,微分跟着蒙二姐喊马叔和陈孃。他家和微分家隔了蒙叔叔一大家子两套房。意思就是他们两家占了三套房。中间那套一分为二,蒙叔叔家占前面一大间,他家占后面的两小间。他们两家的人口都比别人家的多。
马家西兄妹,小妹太小了,从不在微分的眼皮子底下晃荡。她妈妈和奶奶把她保护的很好,闲人不太容易接近。微分对她的印象是,“这小妹崽,走路一摇摇的,像只小肥鸭。”
马大哥微分不认识,他早就出外工作去了。马叔叔家里连过年、中秋这些全家团聚的日子,也不见马大哥的踪影。
马二哥在微分眼里是个大人了,但实际上他只比自己大三岁。
微分对他印象不好,是因为他得罪了自己。微分家的老母鸡,急着下蛋,找不到窝了,在他家鸡窝边跳来跳去。他一把抓住就塞进去,准备插门,被找鸡的微分一眼看见,开口就骂:“搞鬼是不是?你家没有鸡?自己家不晓得生蛋?”
马二哥尴尬的笑着把鸡放了出来,从此对微分爱搭不理。他家还有一个马三哥,是个小暖男,也是微分玩伴中唯一的男孩子。他从来没有脾气,在他家是干家务的主力。
他奶奶是小脚老太太,行动不便,嘴却不停,随时都要喊他回去有事。微分有时候会跟进去凑热闹。老太太有大脖子病,脸颊下挂着一大一小两个鼓包。微分第一天见到她,她就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己经非常顺眼。
她对微分热情有加,拿出来白糖罐,舀一勺放在她手板心请她吃。微分像一只小馋猫,伸出的舌头尖,沾上几粒亮铮铮的糖粒伸缩不停。她满脸欣喜,边吃边看着老太太微笑,心里却并不感冒,甜食和糖她都不喜欢吃。肚子里装进了几碗饭,她再也不愿意往里填东西。
老太太看她吃得开心,也笑脸盈盈。
几年后,老太太卧床不起,嘴却还是那么麻溜:要喝水;要解手;要坐起来靠一靠;要吃瓜子零食;要陪着说会儿话。老太太喊不动别人,马三哥随叫随到,是他奶奶的贴心宝孙。
他和女孩子在一起玩,也是跟在后面跑,没有任何攻击性,微分很喜欢和他玩。
但他终归是男孩子,大部分时间还是不愿和女生玩。他又有做不完的家务,不太能出门。他的家务很有趣,时常引起众人围观。
马三哥的爸爸会打猎,有时候带回来野鸡让他杀,有时候扛回来野猪也让他帮忙扯脚。更多的时候就是一盆一盆的小鲫鱼,要他开肠破肚。小鲫鱼是他爸爸用纱布做的捞网捞起来的。捞网有专用名词:阵子;捞鱼叫:阵鱼。阵鱼用的鱼饵就是锤融了的小田螺。
因为门前有个池塘的缘故,微分和她的小伙伴每人都拥有一个小阵子。大人用大阵子可以阵很多的小鱼,小孩用小阵子也能阵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微分吃鱼吃虾都靠自己阵,回来裤子衣服全部湿透。
她一天三条五条的晒干,积累半个月放半碗糟辣椒一炒,就够两爷崽下一顿饭。那个绝伦的美味,以后她无论如何的回想和努力,都无法复制出来。
马叔叔本领大,能上山打猎,能下水阵鱼,还种了漫山遍野的瓜果菜豆,连池塘边的瓜棚架都是他搭的。上面的毛冬瓜,大得装不进背篼,每年他家都要晒冬瓜做冬瓜糖。
这些冬瓜长得像大肥猪,毛绒绒的又肥又白。马叔叔把冬瓜籽晒成一粒一粒的干瓜子;冬瓜囊拿来炖稀饭;吹干的冬瓜皮用来做酱料;厚厚的冬瓜肉晒十天半月的大太阳,就变得像棉津津的橡皮擦。
陈孃就熬半锅白糖稀,把棉干的冬瓜肉放进去拌匀放冷、切片成型。他家老太太从年头吃到年尾的的糖果瓜子就准备好了。几个孩子表现好,也偶然能从老太太那里得到一点奖赏,尝一下。
秋天的烈日下,他家门口总是摆放着大门板,上面几个大酱盆。里面是糊糊哒哒的辣椒酱。小孩子天天都要抽空去观察酱盆里的变化。
做酱的第一天微分就开始了围观。那一天他全家老小都忙碌,小孩在坝子外摘辣椒把、洗辣椒、砍辣椒,微分也伸手帮忙。砍好的辣椒,一半放盐放酒装进带水沿的坛子里蓄存十天半月,就成了糟辣椒,一半另作他用。
马叔叔从家里搬出来一大坨,看着让人恶心的、长了绿毛毛的发霉大面团,上面还东倒西歪的沾着十来根发黑的稻草茎子。
他把面团撕扯扳细,混合在砍碎的这一半红辣椒酱盆里。就把混匀的酱料蒙上一层纱布开始晾晒。厕所里的绿头苍蝇闻风而动,像轰炸机似的在盆外轰鸣盘旋。
以后酱盆里天天都被加进新的物料:第一天是晒干的刀把豆;第二天是干豇豆;第三天是干茄子;第西天是干南瓜皮;第五天是干冬瓜皮;
第六天是向日葵杆里破出来的白色内囊。这些物料用处大,还可以配在发酵好的豆豉里,做成著名的“西合菜”。
晒过了十天半月,酱盆里的辣椒己经成了黑红色的浆糊,用木棍一搅翻出来各种颜色的根根条条。闻起来香味扑鼻,看起来实在是不像能吃的样子。但这是马叔叔一家过冬的主打下饭菜。
这家的女主人陈孃,能说会道、和蔼可亲、爽朗利落,出得厅堂下得厨房,是个能干婆。可惜家里地主分子的称号就是来自她的原生家庭。
她会拿小碗装上半碗辣椒酱给微分尝,微分吃不惯,觉得太咸了。她用筷子头沾上一点酱色,就可以下完一碗饭。
男主人马叔叔时常用鄙夷的眼神看微分,微分特别不喜欢他。六一儿童节,他家马三哥的一双新白网鞋,买短了,被他妈妈转卖给了微分爸爸。微分喜不自胜,穿上新网鞋在人前走来走去的显摆。
马叔叔不看她的新鞋,专看她的烂袜子:“微分,你脚后跟的袜子嘴巴大张,露黑肉了,它是饿了。你吃饭时也喂它两口,免得它嘴巴越张越大。”
微分羞愧难当,红着脸灰溜溜的回家了。她只有这一双好袜子,其它的连袜口都是破的。六一儿童节那天,她光脚钻进了网鞋里,十个汗湿的脚趾头,在略长的鞋子里面搓前搓后,光唧唧滑彪彪,走路总是不得劲。
只此一项,微分就把他和他家儿子马二哥,归为同一类不受自己欢迎的邻居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