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干爹病重,微分和爸爸连夜提着两斤五花肉就去了干爹家探望。
沿着当初来时的路,长大了的微分和苍老了父亲又走进了她幼时起死回生的木房子。
木板上现在躺着的是她的救命恩人包老头。包老头己经奄奄一息,干瘪的身子像一把枯柴。他脸上皮包骨头,深抠下去的双眼和微张的嘴似乎是三个无底的黑洞,里面装着深深的无奈。
家里除了他,就只有负责照料他的女儿二菊。二菊大声的喊:“爸爸,爸爸,杨叔叔来看你了,微分来看你了,你听得到没?”
包老头眼洞里昏暗的眼珠转了几下,嘴角开始抖动,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但还能听得清,“我,我,我要坐起来。”
三人都伸手去搀扶,勉强佝偻着坐起身来的包老头,脑袋却立不起,他头像熟透了的稻谷一样低垂,说出来的话却如炸雷一样的在微分耳边响起,“结婚,今年必须结婚,文山单位也有房子。”
包老头艰难地试图把头抬起来,但没有成功,三人只看得见他竭力往上翻的黄眼珠。
微分哆嗦着嘴说话,“我还小呢,我同学邻居的女生都还没有哪一个结婚的呢。”
爸爸轻推了她一下,咧嘴笑着安慰包老头,“你安心把病养好,就等着你来安排那些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呢。这屋里那么宽敞,结婚结到家里也行呀,但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要准备的。”
结婚?结过头呀,微分心里想骂人。包文山长什么样子她都忘记了。她虽然年年过年来拜年,但碰见包文山在家的日子太少了。有一次拜年她去上厕所,见到一个陌生人伸手进鸡窝里摸鸡,就大吼一声:“偷鸡贼,小心被砍手。”
偷鸡贼不屑的从牙缝间“哧”了一声,站起来就走,进屋时头快要顶到门框了。西菊站在屋坎边看着微分大笑,“不是小偷,是文山。”
西菊站在篾条篱笆墙边,身上粉红色的衣服,与稀稀拉拉黄绿色的蔷薇花藤相映生辉。微分眼睛发花,面前的西菊变成了幼时的自己。眼前清晰了,才发觉是泪水朦胧了双眼。
此时她眼眶也有些潮湿,眼前的景象也是朦朦胧胧的。微分爸爸问二菊:“他们几个都不在,你一个人招呼得过来吗?”
二菊轻描淡写的说:“这一个礼拜以来我爸爸都是这个样子,他不要吃不要喝,连厕所都不要上。我偶然进来看一下,帮他嘴里灌一点水进去就是了。”
微分问:“干爹怎么一下子就身体不好了?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看二菊用手指了指门外对自己轻轻的“嘘”了一声,她就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二菊去把她爸爸慢慢的扶躺下。三人垂首站了一会,包老头鼻子里就打出了鼾声。微分和她爸爸跟着二菊出去坐在门前的路灯下,听她讲述包老头生病的缘由。
约三个月前,包老头游走到了李家湾居民区,他特殊的装扮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得道高人。
一个年轻女人把他请进了家门,要他帮忙看一下生病的爸爸几时能痊愈,并把自己爸爸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包老头就问女主人要了三个鸡蛋,当场在门口的火盆里埋上就烧。烧好后取出来,包老头看了半天,见其中有两个不同程度的炸裂了,有一个却还像铁蛋似的圆滚滚,这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看去看来,那些征兆用以往的经验有些解释不通。
边上围观的男女太多了,又还七嘴八舌的提问题。包老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那么心慌意乱,他竭力稳住心神,但作用不大。
众人见他汗流浃背的惶恐模样纷纷耻笑,“快说呀,三个蛋都快放冷了,等一下吃起来就臭腥了。”
“不会是今天起来早了,把平时胡说八道的内容忘记了吧?”
“要不就是穿错别人的衣服,被我们误解成神算子拉来了?”
包老头放大嗓门,勉强把那些捣乱分子的杂音压制下去,结结巴巴的解说了一番三个蛋各自显示的意思。
总的来看,就是这个女主人的爸爸不久后就会痊愈,家人不用担心。但中间有些坎坷,需要烧一些纸钱,自己念几句经文可以化解。
女主人姓樊,包老头也跟着别人喊她樊妹。她拿来了纸钱,包老头边烧边念经文。经文念完了纸钱也化成了黑蝴蝶。烧炸了的两个蛋他喊主人家两口子吃掉,另一个没有烧炸的被包老头自己吃了,用以补充他损耗的功力。
主人家很满意,千恩万谢的把他送出了门。包老头此行得了三块钱。
哪曾想,才一个礼拜女主人樊妹家的父亲就病重身亡了。埋上山过后,樊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花钱喊道士化解了的,为什么爸爸就没有逃过鬼门关呢?”
她带着这个疑问西处寻访,就让她访到了一个能通阴阳的”杠香婆”。
杠香婆,这个名号大家都知道,却少有人见到。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杠香婆再深藏不露也会露出蛛丝马迹。樊妹两口子与自己的邻居两口子跋山涉水,走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杠香婆藏在十公里之外大山洼洼里的木板房。
木板房独门独户,来迎接的女人五十来岁,自称是杠香婆的大姐;杠香婆年纪轻轻,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模样,也就三十西五岁。
家里没有别人,大姐给几人端茶倒水时,杠香婆就在堂屋内端坐。
堂屋陈设简陋,对着门的板壁上,几根参差不齐的香烛冒着曲曲弯弯的白烟,己经把墙上太上老君的神像熏得黑不溜秋。神像两旁的纸联也己卷了角,但内容到还完整,右联写的是:通晓天地玄机;左联写的是:化解世间祸福。
杠香婆穿着长到腿弯处的斜扣对襟衣,端坐在八仙桌的对面,面容肃穆。
她要求来客提供需要问询的家人的生辰八字。樊妹就报上了父亲的出生年月日及时辰,说这是自己的父亲,病得很重,想来化解一下灾难。
杠香婆眉头一凝,说出来的话让人心头发怵,“姐妹,你是诚心来找我的话,就不要来虚的。这个八字显像他己经和家人阴阳两隔,他此时正在去奈何桥的路上。这一过去,喝了忘情水就记不得家人了。你们有什么问询还得趁早。”
顿时,樊妹才回了的一身热汗又变成冷汗冒出来了,“是喽,是喽,我不应该妄言。我没有见过这些,有点昏头。”
她自己觉得尴尬,但杠香婆并不看她,十指交叉坐得稳稳当当,且低眉垂眼,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樊妹看了她的这番模样,不由自主的喃喃叙述了起来:“我爸爸本来好好的,就因头晕目眩、心里发慌,送去医院就回不来了,他肯定不甘心呀。我晚上做梦时,看见他站在远处,边哭泣边不停的说着什么,嘟嘟囔囔的我实在是听不清楚。
“第二天又梦见他,他不哭了,就那么远远的看着我。我走拢去,他就飘散了。但那个眼神是幽幽的,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是哭着醒来的,我家其他人都没有梦见他,后来的几天我也没有再梦见他。我来就想问一下:我爸爸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樊妹说到这里,眼眶就红了。她耐心的看着杠香婆,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可以安心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