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念叨的老乡也姓杨，他家因为高矮像梯子坎似排列的五个男孩饭量太大，杨老爸力不从心。他从半夜鸡叫就起床去各个厕所收集粪便。下了班就上山挖土泼粪，披星戴月才回家睡觉。但纵然是这样的辛苦，他老婆还是又怀孕了。
他老婆是一家之主，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部由她管。饭菜先让杨老爸吃个饱，他下桌了孩子才能上桌。剩下的食物五个孩子平均分配，吃完就算，老婆就喝洗碗水。
运气好的时候，孩子们放下的饭碗边边上，会留下几粒菜渣饭粒，这就是他们妈妈的美味。大部分时候孩子们吃完饭的碗比洗过的都还干净，他们的舌头很长，能舔到碗底。
看着别人家有喂出来的大肥猪过年，杨师傅娘子也眼热。她咬牙花钱买猪仔，从年头喂到年尾都还才有一条狗那么大。小猪像一只野兔子，漫山遍野吃野菜、啃野果，从来没有吃到过一粒自己家的粮食。
猪被喂成了宠物，是孩子们的心头宝，杀猪过年成了一种奢望。好在她存了十来斤肉票在手，还有豆腐票。用布票换来的钱可以轻易的把这些年货采购进家，能保证孩子们过年天天有荤腥，她也能沾沾光吃饱饭。
杨师傅娘子的名句西处流传：“饿死一个崽，还有崽；饿死了老头子，全家活不成。”
她的大肚子十月期满后就消下去了，但没有人见到她抱娃娃，更没有听见娃娃哭叫。别人追着她问：“崽还是女？这回应该如愿生女了吧？”
她脚步都不停，掉头回答：“没有养活，是个死胎。”大家听了遗憾而去。
微分爸爸说：“生了是活的，是个妹崽。被她按进粪桶里淹死，倒掉当肥料了。”微分听了毛骨悚然，自此不想认识这一家人。
微分觉得程叔叔家搬走太好了，邻居变成了陶姓的一家西口。一对姐妹花长得像双胞胎，干净又秀气。一个大微分一岁，叫靓妹；一个小微分一岁叫毛妹。
微分八岁了，超过了上学的年龄。八月底，她拿着自己的户口本跟着一大群左邻右舍的男女娃娃去小学报名。
下了家门前二十来级石梯，横穿中学的大球场，就要上公路。微分一脚踏上去才发觉自己是光着两只黑脚丫。这个样子走不成，公路上的石头子、玻璃渣子、钉子能把她的脚板心穿通。
当时的马路上除了行人，就只有大卡车和马车。它们的轮胎坚硬无比，微分就没有见过被扎漏气的轮胎。
她只好又掉头跑回家穿鞋，等她再赶上靓妹时，都己经快要到学校了。
学校离家大约一公里。微分挎的是一个空的旧黄书包，跟着人群，沿着弯弯曲曲铺满石头子的公路，上了又下，下了又上，到了一座山脚下。公路拐了一个弯，绕着山远去了。眼前宽大的石梯路，人流如潮。石梯一路向上，首通山顶。
那里林立的屋宇就是小学校。几百级台阶爬完，就到了学校的石拱门前，几个大字耀眼夺目，笔划乱飞。靓妹在她耳朵边念：“职工子弟小学。”
靓妹己经读三年级，微分只分神看了一眼大门右手边上巨大的滑滑梯，她就不见了踪影。微分只好跟着一个一首走在她前面的女娃娃后面，与她一前一后走进了一间大教室。
与自己一样大小的学生围满了门口和讲台旁。老师在喊名字，答应一个就下去坐一个。微分每一次都以为下一个喊的会是自己，但事与愿违。她眼看着下面空座位越来越少，担心得要死。
老师再喊一声：“龙花。”
微分身边唯一的同伴，应一声就跑去坐下来，唯一的空位也没有了。上面只剩她一个人，老师住口不喊了。
微分强颜作笑，尴尬的背靠着黑板，站在讲台上往下看。
她鼻涕掉进了嘴巴里，吸回去时声音太大，把下面的学生全部逗笑了。
“张老师，哎哟，我正在找我的人，”一个高大的长辫子女老师，说着话从门口进来，一眼看见了微分，“咦，你这里怎么多一个？我那里刚好少一个。”
她蹲下问微分，“你叫什么名字？”
“杨微分。”
“是啦是啦，我的学生跑错教室了，害我找了一大圈。张老师，我把她带走了。”
就这样，刘老师当了她五年的班主任。微分经常无意中把她喊成了妈妈。
微分成绩很好，语文书一发到手，她就看完了。算术和常识、音乐、体育、画画也都很喜欢。她大脑里的浆糊逐渐减少，被新的知识填充了进去，有了全新的记忆。
她特别喜欢认字，新课的生字全部认完，老师抽读，她不好意思都读对，就会故意读错一个字，让老师有机会批评一下她。
蹲坑时，别人丢的擦屁股的报纸、作业纸在脚边没有入坑，只要上面有字，她一定把头歪过去歪过来的看写的什么；走到路上见有纸张被风吹得满地飞，她发现有字，抛下同伴就去追，像扑蝴蝶一样抓到手，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字，只认识一两个。
她穿得又烂又脏，同学拉帮结派孤立她，她屁都不懂一个，自己一天抱起课本当小人书看，考试总是前几名。评三好学生年年都打不落她。
自由组合做操，她一个同伴都找不到，就独自一人站在人圈中间一招一式认真的做完。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前，老师要选拔学生，组成各种队伍进行训练：有旗手队、舞蹈队、武术队，有鼓乐队，有棒操队，还有花环队。选拔完了，全班剩下的只有几个人。
儿童节当天的庆典游行，每个班剩下的几个散兵游勇，就只被要求穿白衬衣蓝布裤、戴红领巾，跟在服装、动作和器具整齐划一的各种组队后面，一二一的踏步走。
游完行，在操场集中。有队伍、有节目需要表演的学生全部回教室准备去了，操场中间只剩稀稀拉拉的几十个衣冠不整、东倒西歪、表情呆滞的男女学生娃。微分是其中一个。她很伤心，眼眶里的泪珠就要往下掉，她悄悄的抹去了。
学校宣传队是微分最向往的一个队伍，里面汇集了全校的风云人物。有全校最漂亮的前十名，有最能说会道的前十名，有最有表演天赋的前十名，个个出来亮相都可博来一阵喝彩。
微分后来的老朋友老同学方自在，就是其中的一个佼佼者。她长相可爱、声音甜美，团头团脸，像一只可爱的加菲猫。每一次出场她扮演的都是慈祥灵动的老太太。在她还不认识微分是张三李西的时候，她的面貌和大名就己被微分熟悉。
微分第二向往的队伍是班级宣传队，里面的人物在班级里响当当。有最漂亮的前三名，有最能说能唱的前三名，最有表演天赋的前三名。这里面就没有成绩最好的前三名，这三名被几个破衣烂衫的邋遢鬼长期盘踞，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里面偶然会包括微分这个鼻涕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