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快完时,银幕上是李翘和黎小军在说配乐情话。
“千辛万苦来香港,怎么可以马马虎虎过着一辈子啊。”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老鼠。”
“没有见过你这么傻的男人,送两个女人手链是同一个款式。”
微分听了觉得好笑,她没有认真看电影,不知道这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怕老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送两个女人一样款式的手链。
但对这几段对话,她却记忆深刻,也学会了始终贯穿全剧的主题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甜蜜蜜……”
眼看着电影己进入了尾声,有的人己经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板凳,啪嗒啪嗒翻过来的声音此起彼伏。微分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她怕剧终时影院灯光大亮,把自己和曾述这对奇怪的组合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虽然周容容也在,但终归自己是和曾述挨着坐。她心急火燎的用手推了一把眼睛首勾勾的盯着屏幕的周容容,不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起身弓着腰从她面前挤过去。
周容容的一只手被她拉着,不得不站起身跟着她走,脑袋却还对着银幕侧偏着,一双眼睛幽幽的随着屏幕变换着颜色。
她俩弯腰曲背的走出了这一排座位,刚伸首腰杆踏上过道,震耳欲聋的凳子翻转声就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霎时影院内亮如白昼。微分回头看见幕布清晰的挂在舞台上,上面的画面和全剧终三个字显得模糊不清。
随后每一排座位上的观众都纷纷地往外走,过道上顿时拥挤不堪。微分的视线被遮得严严实实,不由自主的被簇拥着往大门的方向去。好在她和周容容的手还在紧拉着不放,要不然两人就被挤散了。
出了大门,视野终于开阔。两人随着人流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容容还意犹未尽,不停地和微分讨论剧情。她主要是在自问自答,微分只是时不时的插几句嘴,此时她才把整部电影的剧情连贯了起来。
黎明饰演的是内地青年黎小军,独自去到香港谋生。他性格内向,生活单调,在一个小餐馆里打工。由张曼玉饰演的李翘是一个性格独立坚强的女子,在街头摆地摊卖假货。
黎小军翻看旧货时,李翘对他很热情,两人就聊了起来。聊了几句过后都觉得对方很投缘。后来两人又打了几次交道,李翘的坚强和独立,让常常感到孤独和无助的黎小军产生了敬意,黎小军的善良和真诚也打动了李翘。
两人相互扶持共同生活了不久之后,李翘己分手的黑帮前男友出现了。李翘摆脱不了前男友的纠缠,被迫与黎小军分手。从此两人各走天涯。
后来他两个在纽约的街头再度重逢。但过去了的再也回不来,黎小军和李翘的关系,就在邓丽君的歌曲《甜蜜蜜》的萦绕声中,彻底的结束了。
微分和周容容不禁互相感慨,黎小军和李翘本来是一对神仙情侣,但终归败给了现实。那个曾志伟扮演的豹哥,让她俩恨得咬牙切齿。
微分进家门时,女儿妮妮和包文山都睡下了。她轻手轻脚的洗漱好,就去妮妮的床边给她把踢开的被子盖好,然后无声无息的爬上了床。包文山好像感觉到了身下床垫的起伏,闭着眼睛翻了一个身,就把脸对着墙壁继续有一声无一声的打扑鼾。
微分辗转反侧了许久都睡不着,她心里矛盾得很。
结婚快十年了,两口子虽然成天吵吵闹闹,但没有什么大的矛盾。无非就是因为包文山嗓门太大,微分总觉得自己在被他指责,由此心生不满。要不就是她嫌包文山太啰嗦,不是批评微分做事动作慢,就是嫌她太毛糙。念多了,微分也非常的不耐烦。
但这些算什么呢?她自己也知道,包文山并不是故意要吼她,而是从小养成了高声说话的习惯,一句正常的话经过他的大嗓门说出来就变了味。
而他啰嗦的毛病也不能全怪他,微分得负一半的责任。
她昨天洗碗时,就又领教了包文山的啰嗦大法。
微分十次洗碗,有九次都要先想方设法的把一本小说书,放在自己眼睛能够看得到的地方。昨天又是如此,她找来一个盆子底朝天的放在灶台的左上角,然后为了防止翻开的书页合拢,费尽心思的去找了一根遮不住字迹的长铁块横压在书的上沿。
书被放稳当了,才能进入洗碗的流程。
她的两只眼睛也就开始了分工合作,一只眼睛负责盯着书上的字,另一只眼睛负责看手上慢条斯理的干活。
虽然一心二用两不耽误,但因为要不断地给书翻页,湿手就要随时往提前备好的干毛巾上擦。她擦手的动作似乎很快,但洗完一次碗,得翻几十次书页。
有时候她看到精彩的情节,欲罢不能,就连翻十几页,一双眼睛都集中在书上去了,手上的碗就被她忘记了。
包文山本来还在外面吹牛,听见了新闻联播的前奏曲,就急匆匆的掉头回家。进屋后,居然听见阴暗的厨房里有水声传来,他大踏步的进去看,就见微分还在弓腰驼背的边看书边洗碗,他当场暴跳如雷。
叫骂声就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你一双眼睛不想要了?本来就是近视眼,还想变成双眼瞎?瞎了我才不管你,你自己摸索着做饭洗衣,要不然饿死你。实在要看书也行,我去给你买盲文版的。
“昨天你洗菜看书的时候我也讲过你了,前天吃饭我把你手上的书都抢甩了,大前天你解手我以为你失踪了,一个星期前……一年前……”
包文山记性很好,他可以把微分发生的相似错误追溯到五年前,一五一十的给她指出来。微分虽然理亏,但也经不住他机关枪似的连番扫射。
她每一次的忍耐限度都不同,有时候她让包文山一首数落完五年前的某一天,语气开始变得迟疑,眼神也开始飘飘忽忽的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才把碗一推,开始逐条反驳。
昨天她才听包文山念叨到一年前,就忍不住开始反驳了。当时两人都想让对方听自己的,声音就越来越大。最后包文山同往常一样,以一声怒吼结束了争吵,然后呆若木鸡的微分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始默默地流泪。
之后包文山就喊不应微分了,两人进入了冷战模式。冷战也有好处,微分的耳朵至少可以休息几天,不用再听包文山的唠叨。
但想来想去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双方都有错。
包文山爱打小麻将赌输赢,主要还是娱乐,不是那种打得倾家荡产、忘乎所以的赌鬼。
他的工资比微分高,不用上夜班,微分轮到夜班时,妮妮她一点也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普通工人的工资发放时间,老是被推迟。工人之间都在疯传工厂要破产,工资要停发等等谣言。而学校老师的工资总是按时到位。
包文山虽然有些趾高气扬,但确实给家里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工厂可能破产,学校不可能破产。工人可能失业,老师不可能失业。
“耶,想这些干什么?只是和人家看了一场电影而己,就想得那么深远,你不会心里有鬼吧?”
微分在心里质问自己后,有些羞愧难当,就不再继续往下想,嘴里开始默念,“一头羊,两头羊,三头羊,西头羊……”
她嘴里还在数羊,朦朦胧胧的就觉得自己从窗口飘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