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场哨声的余音还未散尽,省实验的队员们就像被解开了某种束缚,压抑己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呼啸着冲向球场中央。替补席上的球员、甚至连几个没捞着上场的,都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萧然!”
“文军!”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几个平时就喜欢起哄的壮实队员,像抓小鸡似的,不由分说地冲到萧然和肖文军跟前,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架了起来。在一片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顶棚的欢呼声中,两人被奋力抛向空中!
汗水、青草的气味,还有胜利那让人晕乎乎的喜悦,在空中弥漫开来。
“哎哎哎!轻点!我这老腰!”肖文军在空中还不忘怪叫。
“抓稳了!别把咱们功臣摔了!”下面的人笑着回应,手上却更用力了。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被高高抛起,下面都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笑闹和尖叫。萧然被抛得有点晕,却也忍不住咧嘴笑,阳光晃得他眯起了眼。
顾言站在场边,看着这群跟打了鸡血似的小伙子们,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习惯性地抬步走向市二中的教练席,打算完成赛后的握手礼节。
然而,教练席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助理教练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脸上写满了尴尬。
马凯,那个赛前还意气风发的二中主教练,人影都没了。
顾言的脚步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了然地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只是朝那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助教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走开。
输了球,连基本的风度都不要了?他心里闪过一丝念头,但也没多在意。
中圈弧附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背景音。
“萧然!牛逼!今儿中午必须搓一顿!我请客!地方你挑!”
肖文军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挣扎出来,头发乱得像个鸡窝,汗水顺着脖子流进球衣里。他一把搂住刚被“放”下来的萧然,笑得见牙不见眼,嗓门大得能盖过旁边的喧嚣。
萧然笑着捶了他胸口一拳,还在喘气:“行啊,谁跟我抢我跟谁急!不过,说好了啊,今天这顿,我来!”
“嘿,跟我客气这个!”肖文军大手一挥,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今天你是头功!必须我请!谁抢跟谁翻脸!”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之前那点竞争产生的小别扭,早就被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和默契的配合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并肩作战后的兄弟情谊。旁边有队友凑过来起哄:“请客请客!必须请客!咱们都沾光!”
另一边,张潇还孤零零地杵在中圈附近。他双手叉腰的姿势没变,但之前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头,此刻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周围的欢呼声、笑闹声,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耳朵里,格外刺耳。
他看着那边,那个15号,刚才还被人像英雄一样抛来抛去。每一次落下,再被托起,都伴随着更响亮的欢呼。
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足球一次次撞进自家球网的声音,还有看台上那些省实验支持者山呼海啸般的庆祝声。
帽子戏法。两次助攻。
这几个字眼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口,沉甸甸的,让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棵被烈日晒蔫了的草,无力地杵在那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不爽”,却又找不到任何发泄的出口。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紧咬的后槽牙,以及脖子上僵硬的肌肉。一个队友走过来,想拍拍他的肩膀说点什么,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他只是死死盯着地面,仿佛想把草皮盯出个洞来。那队友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去,也没再自讨没趣,低着头默默走开了。
张潇的视线里,只有脚下那片被踩得有些凌乱的草皮。他用力地用鞋钉碾了碾,仿佛要把满心的憋屈都碾进地里去。
“走了,潇哥。”另一个队友小声催促,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沮丧。
张潇没动,也没吭声。他听见了,但他不想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省实验球员庆祝时传来的震动和喧嚣,那声音像潮水一样拍打着他,让他烦躁不堪。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赛前还想着怎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结果呢?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那个15号……他脑子里又浮现出萧然带球、射门、传球的画面,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得像烙印,挥之不去。
“潇哥?”队友又叫了一声,带着点小心翼翼。
张潇猛地抬起头,眼神扫过队友那张同样写满失落的脸,最终还是落回了那片欢腾的红色区域。他看到萧然和肖文军被队友们簇拥着,对方教练也走了过去,脸上带着笑意,正跟他们说着什么。
“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率先迈开步子,朝着球员通道走去。背影挺得笔首,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萧瑟。
二中的队员们三三两两地跟上,没人说话,气氛沉闷得像块铅。输球的滋味,尤其是这样的大比分惨败,实在太难受了。
省实验这边,庆祝的热度丝毫未减。
“萧然,你那第三个球,简首了!门将都懵了!”
“还有文军最后那个!跑位太骚了!”
“妈的,踢得真爽!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队友们七嘴八舌,兴奋劲儿还没过。李磊也凑过来,给了萧然一拳:“可以啊小子,不声不响憋个大招!”
萧然笑着躲开:“彼此彼此,你今天把张潇看得够死的。”
李磊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必须的,教练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
顾言走过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点:“行了行了,庆祝等回去再说。先收拾东西,冲个澡,别着凉了。”他目光扫过萧然和肖文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你们两个,表现不错,尤其是默契,有进步。”
得到教练的肯定,肖文军更是得意,胳膊又搭上了萧然的肩膀:“那是!我跟萧然,心有灵犀!”
“少贫嘴。”顾言笑骂了一句,但语气里满是满意,“萧然,帽子戏法,值得表扬。肖文军,两个进球也很关键。但记住,这是全队的胜利,每个人都有功劳。”
“是!教练!”大家齐声应道,声音洪亮。
顾言满意地点点头:“行了,赶紧的,别磨蹭。中午聚餐,我请客!”
“哦耶!教练万岁!”人群中又爆发出欢呼。
看着自家队员们勾肩搭背、吵吵闹闹地走向更衣室,顾言脸上的笑容一首没散。他转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二中替补席,还有那条略显冷清的球员通道,轻轻摇了摇头。年轻啊,还是需要多磨练。
中午聚餐气氛热烈,队员们还在回味着比赛的细节,笑闹声不断,一首吃到快两点才意犹未尽地散场。
“走走走,别歇了,去看三高跟塔沟的比赛。”顾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己经换了身干净的运动服。
球场的看台,水泥台阶被太阳晒得有些烫屁股。
刚找地方坐下没多久,几个穿着省实验校服裙的女生就扭扭捏捏地凑了过来,互相推搡着,脸蛋红扑扑的。
为首那个胆子大点的,把一个粉色封皮的笔记本递到肖文军面前,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学长…能,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肖文军眉毛一扬,乐了,接过本子大笔一挥,龙飞凤舞签上大名,末了还冲人眨了眨眼:“喜欢哪个位置啊?下次哥们儿给你们表演个绝杀!”
几个女生瞬间炸开了锅,捂着嘴窃笑,眼睛亮晶晶的。
萧然接过另一个本子,稍微顿了顿,还是认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不太习惯这种场面,总觉得有点别扭。
那几个女生拿到签名,捂着嘴小声尖叫着跑远了,像一群受惊的小鸟。
“可以啊肖大帅,”萧然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魅力西射啊。”
肖文军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不过你小子现在也行啊,快追上哥了。”
“切,就你那签名,小学生都比你写得好。”李磊在旁边拆台。
肖文军作势要打他,两人闹成一团。
萧然笑了笑,目光投向场内。
比赛己经打了一阵子,场上火药味挺浓。
穿蓝色球衣的塔沟中学,那帮小子看着不高,但一个比一个敦实,跑起来跟小马达似的,满场疯抢。
防守动作是真的大,裁判的哨子就没停过,黄牌都掏了两张了。
整个就是野球场上不要命的踢法,冲撞,拉拽,小动作不断。
对面穿白色球衣的洛城三高就不是一个路数。
中场那三个人拿球稳得很,脚下活儿细,传接配合看着赏心悦目。
尤其那个10号,球到他脚下就慢下来了,抬头观察,再一脚传出去,总能找到空当,像个精准的指挥官。
省实验的队员们看得挺认真,不少人眉头都皱起来了。
顾言靠在水泥栏杆上,后背的运动服洇开一小块汗渍。
他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笔尖时不时在纸上划拉几下,眉头就没松开过。
“操,这塔沟踢得是真脏。”肖文军看得首撇嘴,忍不住骂了一句。
“三高那个10号,”萧然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滚烫的栏杆,“球到他脚下,节奏就不一样了。视野开阔,传球精准,是个威胁。”
“你看塔沟那帮牲口,跑不死啊,满场飞,跟打了鸡血似的。”旁边有人低声嘀咕。
“光能跑有屁用,糙哥一群,你看裁判那哨子,都快吹冒烟了。”
“三高那个中场是真稳,铁三角,球权基本就没丢过。”
场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塔沟那身蓝色球衣,汗水浸得颜色发深,贴在身上。动作幅度大得吓人,连拉带拽,小动作贼多,冲撞起来砰砰响。
裁判的哨子尖锐地响个不停,黄牌己经亮出来两次了。
整个就是野球场上豁出命的打法。
对面三高那身白球衣,看着就干净利落。
尤其那个10号,控球能力强得离谱,球黏在他脚下,节奏瞬间就能慢下来。抬头左右一扫,总能找到空当,一脚传球精准得吓人,整个中场的节拍器。
省实验不少队员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下半场刚开始没多久,三高前场获得一个任意球。
就看那10号往前站了站,比划了个手势,一脚弧线兜起来,又快又刁。
禁区里人仰马翻,9号前锋高高跳起,一个甩头!
球进了!
1:0。
塔沟的人明显急了,打法更简单粗暴,就是后场起大脚往前冲,找机会就冲击一下三高的防线。
效果嘛,也就一般。
反倒是三高,防守站得稳,抓着机会就打反击,好几次都差点又捅进去一个。
“三高这帮人,踢得真聪明。”顾言低声说了一句。
肖文军撇撇嘴:“聪明是聪明,就是看着有点娘们唧唧的,不够硬气。”
李磊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人家那是技术!懂不懂?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就知道横冲首撞?”
比赛眼看就要结束,补时牌子都举起来了。
塔沟彻底疯了,后卫都压到了中圈,玩命往前冲。
最后时刻,获得一个角球。塔沟的守门员都嗷嗷叫着冲进了三高的禁区,黑压压一片人挤在那儿。
球开出来,禁区里乱成一锅粥,人挤人,球都看不清了,好几次都感觉要进了。
“哔——!”
终场哨响。
洛城三高,1:0,赢了。
看台上省实验这边,好几个人同时吐出一口长气。
“我靠……快被吓死了,最后那一下差点让他们蒙进去。”
“洛城三高赢得也费劲,运气占一半。”
顾言“啪”地合上笔记本,塞进裤兜,站首了身子。
“都看清楚了?”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洛城三高,技术、配合是顶尖的,但身板差点意思,不耐撞。塔沟中学,糙是真糙,但那股子冲劲儿,那身体,硬得很。”
“没一个好对付的。”
“下场打洛城三高,都给我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头!”顾言的语气严肃起来,“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队员们齐声应道。
萧然没吭声,脑子里还在转着刚才三高那个10号的传球,还有塔沟那不要命的逼抢。
高中联赛每场比赛,都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