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明,字“承运”,亲友们大都叫他李承运。
但李公明是个不幸的人——或者说他身上承了不该承的命。
出生时,生母难产而亡,产婆拼尽全力保住了他的小命,却彻底断送了生母生还的可能。
三岁时,乳母去世,半夜给他送奶的时候,在山路上被野狼叼了。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只有小小的李公明隐隐有所觉察,因为他在白天的时候向乳母说了一句:
“一路平安。”
十岁,教他学习写字的先生无故暴毙,外人传其病症诡异,口鼻溢血血肉溃烂。
李公明明白不是怪病,而是他的“不幸。
在几天前,他亲口祝自已的老师“身体健康”。
因此,他死了.
就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不幸一般,为他而死。
自此以后,李公明便三缄其口,对人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在此之前,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三岁识字、十岁念诗莫过于此。
所有人都以为是老天收了他的天赋,实属不幸,可只有李公明知道,他必须如此才能成为一个“幸运”的人。
亲友哀叹他的天赋一去不返,只有他庆幸自已就此变得“普通”。
但……苦难还是追上了他。
那年,兄长李有才成婚,新娘是当地有名富商的千金,和他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更美好的是,两位新人两小无猜,彼此倾心。
大婚当夜,十里红妆,满街都是前来讨要喜糖的百姓。
李府很大方,取出不少粮食分发给身边的百姓,整座城市陷入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而那个时候的李公明,为了不让自已祸害了这场婚礼,将自已反锁在宗祠中,任由外面的人如何叫喊请求,都坚决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怕啊。
怕自已最敬爱的兄长的婚礼会被自已破坏。
直到他的兄长亲自前来。
那个对谁都彬彬有礼的青年,没有试图强行打开门扉,而是轻轻的叩门,就像是拜访主人家的寻常客人般。
他们经常会做这样的游戏。
而兄长也总是很宠着他。
因此在李公明心中,哪怕自已去死,都不能成为兄长婚礼上的垫脚石。
可是当熟悉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是动摇了。
“今日是哥哥的婚礼,这个作弟弟的若不说些祝词,身为哥哥他可是会很难过的。”
不不不,要是说了,他可能会更难过。
李公明死死地抓住门锁,心里笃定不论自已的哥哥说什么,都不说一句话。
可是他说:
“承运,哥哥结婚了。”
李公明泪流满面。
他真想说“祝福你啊哥哥”,可他更明白,自已不能这么说。
“乖乖在这待会,哥哥很快就回来。”
好在他没有多说什么,招呼着外面嘈杂的人群走远了,直到门外再无脚步声,李公明才脱力般依靠着门扉坐下。
他将脸埋在膝盖中,只有祖祖辈辈的灵牌,才能听到少年小小的抽泣声。
祝福你啊,哥哥。
他在心底如此说道。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躲在宗祠中的李公明睡着了。
新人在彼此父母的见证下,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就在即将步入婚宴的最高潮的时候,城外却传来了妖族攻破城墙的消息。
这次的袭击来得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妖族轻而易举地便突破了防守,开始在城内大肆破坏,红妆素裹的大街变得更红。
猩红的血染红了绢布,冷却后结成深棕色,可怖肮脏。
新郎官系其红袍披甲上阵,新娘子依依不舍,但却不说片言。
下一刻,他们被一只大妖拍死在红毯上。
死在了……自已的婚礼上。
李家人马全数被屠戮殆尽,男的杀死女的掳走作炉鼎,只有小小的李公明在祠堂里熟睡。
直到最后,他才被口鼻中溢满的血腥味激醒。
嗅着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残忍气息,他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双手拉开宗祠的门扉。
眼前却是一片鲜红。
红布红衣红染缸。
血布血衣血人墙!
李公明的内心在此刻被粉碎成千万瓣,他发了疯似地朝着婚宴的地方冲去,却见那些妖兽,狞笑着啃食着宾客的血肉。
这一刻,他竟不恨那些妖兽。
他恨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已。
李公明嘶吼一声,在那声介于人与兽之间的嘶吼后,整个人形同木偶。
哪怕那些妖兽近前,他也不动分毫。
可奇怪的是,那些妖兽居然没有吃掉他,而是以一种看垃圾的眼神远离他。
李公明恍然大悟。
原来就连妖兽,都厌恶自已这种人吗?
他好似醍醐灌顶,又似窥见了这天地唯一的奥妙,诚惶诚恐。
但就在下一刻,他扑通一声跪下了,近乎嘶吼着说道:
“我祝你们……大吉大利!”
一语落下,苍天陨落,无数青紫色的雷霆落下。
周遭血腥的一切被天雷收割,妖兽在电光中哀嚎。
可这还没完,李公明砰的一声,将头磕在地板上,鲜血飙射。
他嘶吼:
“我祝你们……事事顺遂!”
轰隆隆!
天雷化作蓝紫色,愈演愈烈,将妖兽与污垢洗涤。
砰!
再磕!
“我祝你们……一生平安!”
天穹破碎,雷电凝作苍龙直接坠落!
刹那间,天地崩毁。
……
李公明活下来了,他与此地无门的掌门萍水相逢,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介流浪汉。
如天地间的萍,无根无依。
那醉酒了的老头子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
“嘿,小鬼,我有一个小门派,刚好门下还无弟子,你要不要当我的弟子,包吃包住!”
李公明看了他一眼,只是一声冷笑:“小心些吧,我可是一个不幸的人。”
老头子却是笑了笑:
“人间之事,不幸十有八九,若你在前生过得皆不幸,那么遇上我……”
“便是你的万幸!”
李公明动容了,低着头上了山,在人丁凋零的门派中当起了大师兄。
自此以后,李承运死在了那场雷灾中,剩下的只有“此地无门”的大师兄。
天煞孤星,李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