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半截虫尸已经停止了挣扎,萤火收回蹬着短靴的右腿,后退两步,连同身后的木板房屋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中。
整座村庄都弥漫着淡淡的金黄色,温暖,却丝毫没有一点活人生存的气息,仿佛一颗被历史遗忘,布满灰尘的腐烂水果。
寄生村民的肉虫,控的尸体,还有之前在外面发现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出了问题。
也许是遭遇了某种未知生物的袭击,也许是受到了人为干涉的影响。
萤火更倾向后者。
她见过这种虫子,在霍顿村,在面对老五汉和霍顿的时候。
它们和我见过的那些很相似,个头没这么大……最多只是隐藏在人体内部,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操控宿主。
是幼虫吗?还未发育成熟……这里也饲养那种被感染的肉猪?
萤火怀抱双臂,右手握成拳头,靠在嘴边,仔细回想自已曾在里恩家中看到的细节。
“梅希小姐,能请你过来看一眼吗?”
淳厚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转头一扫,不用作多解释,萤火就迈步向被袭击的男人靠近。
他的脸上有多处细密的孔洞,下巴的皮肉被咬下大半,露出森森白骨和牙龈,鲜血分流成数道顺着脖颈流下,将那件棕色长袖外套染成黑色。
被她砍断的另外半截虫子躺在他的脚下,还在微微抽动。
看样子,他们是用蛮力强行扯下来的。
“这种程度的伤口,我没办法处理,这里也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他很快就会死于失血过多。”萤火轻声说道。
“嗬……游给……嗬……”
男人的喉咙不断上下蠕动,嘴巴张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夸张角度,吐出的音节模糊,始终无法连接成一句话。
他的目光带着强烈的祈求,眼神中写满了绝望和惊惧,似乎在告诉萤火,他想要活下去。
“抱歉。”
……
砰!
一阵冷风吹过,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萤火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一小截树枝,时不时翻动一下那半截带有一圈肉钩口器的虫子,以便更好的观察。
她看了一眼旁边还在争执是否应该留下的人群,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天快黑了……
“要我说就应该赶紧离开这个狗娘养的地方!队伍里已经死人了,天知道还会冒出些什么东西来!”有个硕壮的青年愤愤不平的咒骂道。
萤火认识他,他是上次自虫菌区加入的一员。
“闭上你的臭嘴!你再这么乱讲话,我就把你丢进莱茵河里喂鱼!”
“我可以为他工作,但我不是来送命的!”男人反驳道。
“你觉得我们能走到哪里去?抬头看一看吧,蠢货!那些东西不难杀!它们只是在偷袭的情况下才让我们出现折损,解决这里的事件,回去还能领到冒险家协会的赏金。”
他怒声呵斥,好在吐字清晰,每一句话都清楚的落在萤火的耳朵里。
赏金?
原本想着出工不出力的萤火瞬间来了兴趣,随手甩掉树枝,拍拍手站了起来,双眼放光,饶有兴致地盯着拉尔斯。
清除不稳定因素,政府和冒险家协会的确对这种威胁到人类聚居地的超凡事件给予非常重视,不惜立下永久悬赏。
这里目测是一座百户村,勉强能划分到小型聚居地一类,考虑到地区偏远,预估会有500到1000不等的金镑奖励,视具体情况而定。
即使在场的人全员存活并且平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是一份极具诱惑力的差事,“赏金”的单词刚落下尾音,质疑,退缩的意见就被打消了不少。
如果能够成功,他们可以租一间单人公寓,每天都能喝上热浓汤,吃到只有过节才敢享受的熏猪肉,从容面对接下来的毁灭季和大雪。
老头子说的很对,金钱是最好的对人武器。
萤火不由得感叹。
一方的声音减弱,另一方就会提高。
他们很快决定下来,四人划分一组,带上武器巡查每一栋房屋,杀死所有被寄生的尸体……最好能捉个活的。
“能算我一个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萤火突然开口,看向那名主事的枪手。
严格意义来说,她并不属于商队团体,在没有事先商量的情况下,很难断定最后的利益分配。
枪手打量着这位白发娇小的少女,无论是最先发现村庄的异常,还是对突发袭击的应对,她的表现都是极为出彩。
思考了不到一秒,他带着肯定的态度回答道:“没问题,感谢你的帮助。”
……
远方的田野开始逐渐变暗模糊,仿佛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一轮血月自云层中升起,愈发清晰。
萤火顺走了车队的一盏马灯,拿在手里晃悠,挑了一栋屋顶铺满芦苇和稻草,不怎么起眼的房屋,迈步靠近。
她特意要求一个人行动,不想暴露太多秘密。
伸手摸了摸面前满是虫蚀痕迹的灰白色木板门,萤火从围裙内侧的缎带掏出一把匕首,用匕柄连续轻击三下墙壁。
咚,咚,咚。
“捡垃圾,进去看看。”
一阵冷风吹起,木板门凭空打开,发出吱呀的老旧声响。
“虽然是灵体,但没有智慧,只能凭借生前的行为模式做事,还是有些死板啊。”
萤火没有立刻行动,站在门前耐心等待了一阵,直到那阵冷风吹出,围着她转了一圈。
“类人形体的只有一个,嗯,危险不大,可以进去看看。”
她收敛气息,压低脚步,随灯火摇晃着进入房间。
房间不算宽敞,一盏马灯就笼罩了近乎所有的范围。
萤火看到了整齐摆放在门口的一排农具,看到了一张木桌,两条凳子,几只靠墙摆放的木桶和散落的杂物。
同时,她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站在房间中央,穿着纯色亚麻长衬,手持长枪,背对着她的“人”。
“它们也会使用武器?”
心中闪过一抹疑惑,萤火将马灯放在一旁的地上,跺了跺脚,故意发出声响。
不出所料,那“人”立刻循声转过头来,露出脸部瘆人无比的窟窿血洞,对准长枪就朝她扑来。
“和我想的一样,即使周围有动静它们也不会做出反应,除非靠近……不,也许必须是活物……而且……”
萤火不闪不躲,向前迎了上去,身形一晃,躲开枪尖,右手抓住枪柄朝自已用力一拉,同时左手发力,握住左轮以无法抵御的速度砸在尸体的侧脸。
啪的一声,僵硬的尸体被砸的身形摇晃,被砸的重心不稳,踉跄后退。
抓住机会,萤火猛抬右腿,瞄准握住长枪的手臂,一脚踢出。
火光摇曳,扭曲,照射在被寄生操控的村民尸体上。
喀嚓。
这个时候,遭受多次击打的尸体稳住下盘,以超越常人极限的方式朝前,上身像折叠的纸张扑向萤火,发出骨裂的声音。
尸体的力量很大,仅略强于普通人的萤火无法抗衡这突然的反击,被撞倒在地,压在身下,腾起一阵尘土。
一条肉红色的,如同触手般的肉虫从尸体脑袋血窟里钻出,压缩身体,如闪电般弹出,紧贴在萤火脸部。
预想中的袭击没有达成,她的身体变得模糊,愈发虚假。
下一秒,没有沾染一点灰尘的萤火自阴影中走出。
“无法入侵精神领域……简单的表象幻术就能蒙骗它们的感官,所以这种虫子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它们仅仅是在模仿宿主生前的行为?”
“这和那些所谓‘复活’的亡魂有些相似。”
看着趴在地上,正不断亲吻大地的肉虫,萤火眉毛微蹙,嘴角微微上扬,感到有些滑稽。
收起左轮,她扫了一眼,拿起一旁农具架上的,用来收割小麦的巨型双手镰刀,像挥舞锄头一样把镰刀尖端砸向尸体的空壳头颅。
噗嗤。
血花四溅,刀锋深深没入头颅,连同其中的肉虫一齐钉在地面。
不过十秒,脚下的尸体便停止动作,了无声息。
“真难杀,它们是把人体当成巢穴了吗,里面几乎是空的。”
萤火撇了撇嘴,拔出镰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马灯,将注意力放在了房间内散落的杂物。
烛台、半截燃烧过的蜡烛、一小份保存妥善的盐罐、一个歪倒的炉子和原本用来分化房间的草席,它从左上角分裂开,一部分摊在地上。
这里有过争斗的痕迹,或许是房屋的主人面对肉虫寄生的剧烈反应。
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她打算在这里搜寻一番,没准能找到被原主藏储起来的金镑。
她蹲下身,开始检查地面,希望能找到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比如便士……比如先令……比如金镑……
忽然间,她看到木桌旁静静躺着一副艺术画。
“平常的农户家庭可不会有这个。”
萤火走上前,弯腰将油画捡起,仔细端详。
这幅画的风格相当粗糙,能够看出明显的线条。
红、黑、黄是它的主要构成色彩,上面画着一个被火光笼罩的昏暗房间,还有三个模糊不清,仿佛死人状的身影,各自摆出不同的动作,似在争斗。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就是所谓的艺术?”
然而,当她认真辨认这幅画的时候,她看到了房间的角落里躺着一具大脑残破的尸体,看到了紧靠墙壁的木桶。
她还看到了一个略小的人影站在木桌旁,手持镰刀,举着马灯,低头端详手中的油画……
萤火的心脏陡然一缩,呼吸停止,全身仿佛置身于冬日的冰河。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幅艺术画中的世界正是她脚下的房间,她正处在油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