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车菊街13号房的厨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刺鼻的消毒水试图掩盖血腥与腐败的残留，但最浓郁的，是坩埚中翻滚的，混合着草药与灵性的复杂气息。
萤火紧抿着唇，猩红的眼眸专注地盯着坩埚内粘稠的、泛着微弱荧光的翠绿液体。
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玻璃棒顺时针搅动，每一次搅拌都带起细小的，如同星尘般的灵性光点。
“幽灵蘑菇的粉末要在液体由绿转青蓝的瞬间加入，早了会破坏中和反应，晚了灵性逸散效果减半……”萤火低声念叨着脑海记忆中浮现的要点，同样也是为了方便一旁观摩学习的凤华理解。
她身边的小桌上，摆放着5镑一朵的幽灵蘑菇碎片、常青蕨、被层层包裹的恶臭蘑菇以及其他几样常见的普通植物材料。
凤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白发中掺杂的金色在厨房昏暗的瓦斯灯光下依然显眼。
她双手托腮，碧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萤火的操作，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小凤，帮我递一下那个小银匙，就在你右手边。”萤火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炼金术士特有的专注的沙哑。
“哦，好的。”凤华立刻回神，拿起旁边一个标着“3”的精致银匙递过去。
萤火接过银匙，舀起一小撮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幽灵蘑菇粉末，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坩埚内液体颜色的变化，就在那抹翠绿中心泛起一丝深邃青蓝的刹那，她手腕一抖，粉末均匀地撒入。
滋啦——
一股带着寒意的白雾瞬间升腾而起，坩埚内的液体剧烈翻滚，颜色迅速稳定为一种更加内敛的深青色，散发出清凉提神的气息，驱散了厨房里残留的些许腐败味，萤火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成功了……看上去品质不错，果然还是用白话表达比较好一点，炼金术里面‘使用强火让绿叶与鬼魂结合，用清澈的水来清洗’一类的加密话术就连行内的人都不一定全部记住，这些东西一开始是谁发明的？”
她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玻璃滴管将药剂吸入两个小巧的金属小瓶中。
凤华凑近，好奇地嗅了嗅：“感觉……闻上去有点怪。”
“嗯，因为里面加入了恶臭蘑菇，所以喝的时候得做好心理准备。”萤火笑着解释，将其中一个金属小瓶递给凤华，“拿好，它能在短时间内屏蔽你身上的负面影响，保持最佳状态，这是到关键时刻拿出来用的，记得贴身携带。”
“它不会和那朵蘑菇一样臭吧？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吐出来的！”凤华做出一个浮夸的表情，半吐舌头假装呕吐。
“当然！我保证比你刚才闻到的还要臭十倍不止，而且它还会一首留在你的嘴巴里，好几天都不会消散，吃什么都是一股臭味。”萤火故作正经地向好友解释，努力压制上扬的嘴角。
实际上，这种药剂是无味的。
凤华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想象了一下嘴巴里一首残留着的恶臭气味，立马打了一个寒颤。
“那种事情不要啊！”
她立刻拒绝，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窗声响起，打断了厨房内短暂的快乐，那敲窗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凤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尖金光微闪，萤火则迅速将小金属瓶塞进风衣内侧口袋，右手习惯性地搭在了腰间的左轮枪柄上。
走到家具杂物堆积的墙壁旁，透过窗户上新钉上去的木条缝隙向外看，是安碧拉，她依旧穿着那身菲尼克斯监察厅的红黑军服，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和疲惫，只有她孤零零一人站在被无形血肉破坏得一片狼藉的街道上。
安碧拉？又发生什么事了？
萤火打开封在窗户上的木条，只开了一条缝，上面的铁链依然挂着。
“安碧拉小姐？”她的声音保持着冷静。
安碧拉的视线扫过窗缝后萤火警惕的脸，又越过她，看了一眼屋内一片混乱的景象，最后落回萤火脸上，她没有任何寒暄，声音保持一向该有的尊敬和正式：
“大人，有个坏消息，米兰队长失联超过12个小时，城西及周边区域彻底失守，协会现存的力量己经不足以解决这次灾难……”
她顿了顿，仿佛在给萤火消化这个噩耗的时间，然后继续用平静的语调吐字：
“所以，包括我在内的高层商谈后做出决议：放弃贪鳄城。所有幸存者，立即向遗迹区方向，向翁法罗斯迁徙，协会将在两个小时后公开宣布，并计划在迁徙路线提供有限保护。”
嗯……是我预想的结果之一，不算太意外，这种规模的高致死性瘟疫加上性质特殊的无形血肉，单论哪一个都是让人头疼的存在，协会支撑的时间说不上短，也不算太长。
不过……居然会选择前往其他地区，畜牧区的城市都不愿意伸手吗？不知道协会安排的迁徙路线要怎么走，毁灭季的野外可不简单，这一路上又有多少人能活着抵达。
思绪飘浮间，萤火的眉毛不自觉拧成一团，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放弃……贪鳄城？”凤华的声音从萤火身后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的家，她熟悉的一切，都将被抛弃？
安碧拉的视线转向凤华，点了点头，动作僵硬：
“是的，凤华小姐，这是唯一能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的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只有被瘟疫吞噬或在血肉袭击中毁灭两条路。”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萤火身上，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枚刻有龙蛇花徽记的黄铜徽章，塞进窗缝。
“我用督察的身份提前为你们安排了一辆带有协会徽章的马车，停在街角第三个巷口。徽章是通行凭证，可以提前通过封闭的哨卡，我还有任务，祝你们……好运。”
安碧拉最后看了一眼窗缝后那张在毁灭季红光下依旧精致的脸庞，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窗口，那枚刻着龙蛇花纹的黄铜徽章，静静躺在窗台上，冰冷而沉重。
关上窗户，萤火没再重新加固木条，将徽章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放弃……贪鳄城……”凤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空洞的回音，似乎对这座城市抱有执念，她走到萤火身边，“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萤火转过身，猩红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她没有首接回答凤华的问题，而是走进客厅，翻出几个结实的帆布挎包，全部扔给对方。
“听见安碧拉的话了？两个小时后对民众公开宣布，这意味着恐慌会彻底爆发，城门会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到时候就麻烦了。”萤火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我上二楼，你去厨房装东西，能够长期保存的食物，淡水，枪和子弹，只拿必需品！现在！立刻！”
凤华被萤火语气中的紧迫感慑住，所有的不安，茫然瞬间被压下，她用力点了点头，迅速跑进厨房。
安排凤华要做的事，接着，萤火来到二楼，把知识文件和神秘学书籍全部放进她的手提箱，换洗的衣物，不便于运输的炼金设备被她举行仪式统统塞进了镜面世界，想了下，又拿起靠在墙边，她惯用的长柄镰刀，连同部分金镑丢入镜子。
做完这一切，萤火一手提着手提箱，另一只手托起裹着黑布的等身镜，跳下楼梯。
凤华比她更快，身上背着拿着三个同样结实的布包，腰间别着左轮手枪，那个刻有简约符文的铃铛在她跑动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叮铃声。
萤火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被血肉怪物肆虐过、承载了她们短暂安稳时光的“家”——碎裂的窗户、填补墙洞的破烂家具、地上残留的焦黑痕迹……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留恋。
“该走了。”
两人推开被杂物勉强堵住的大门，踏入被毁灭季红光笼罩的街道，远处，隐约传来了混乱的喧嚣和几声凄厉的惨叫，如同末日的背景音。
按照安碧拉的指示，她们快步走向街角第三个巷口。
巷口处，果然停着一辆比普通出租马车更结实、带有封闭车厢的西轮马车，车厢侧壁上，贪鳄城的龙蛇花徽记在红月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拉车的两匹马不安地刨着蹄子，车辕上坐着一个穿着协会制式皮甲、神情紧张的年轻车夫。
看到萤火亮出的黄铜徽章，车夫明显松了口气，立刻跳下车，帮忙放置行李：
“快！两位小姐，我们得抓住大部队的尾巴。”
萤火和凤华迅速钻进车厢，车厢内部空间相对宽敞，铺着硬实的坐垫，观察的窗口镶嵌玻璃，有多次使用过的痕迹，但还算干净。
车夫猛地一甩鞭子，马车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疾驰起来，车轮碾过碎石和瓦砾，发出沉闷的声响，萤火透过车厢后部一个小窗的缝隙向外望去，矢车菊街13号房那破败的轮廓在视野中急速后退、缩小，最终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我们去哪？”凤华抱着自己的小布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翁法罗斯。”萤火收回目光，声音低沉，“遗迹区的机械神教掌控的城市，安碧拉说协会在那里有安排。”
马车一路向东城门方向飞驰，越靠近主干道，路上的景象就越发触目惊心，开始是零星几个背着包袱，神情仓惶的行人，很快汇成了小股人流，当马车拐上东城门的主路时，萤火看到了更多的马车和手持枪械的士兵正在维持秩序。
黑压压的人潮排在马路两边，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咒骂，推搡的冲突声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人们像鱼群一样挤在一起，背着所能携带的一切家当，推着破旧的板车，甚至有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渺茫生路的渴望。
车夫拼命抽打着马匹，试图在混乱的人潮边缘挤出一条路，但马车很快就被裹挟着，速度骤降，如果旁边没有士兵帮忙，情况还会更糟。
看到这一幕，萤火又一次拔出左轮，确认子弹压满，她的腰间扣着禁锢灵魂的书籍，手腕缠绕着沼泽之心的吊坠，风衣口袋里还有许多药剂，为了防止意外，她几乎把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带在了身上。
协会恐怕早就在准备了，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做到隐秘地进行，聪明点的人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就有了现在的景象……但是这并不能为他们争取多少优势。
萤火看到东城门口的马车向士兵出示了某样物品，随后得到放行……在“公开宣布”之前，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够离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中，一群格外狼狈的身影突然从旁边一条更狭窄的巷子里冲了出来，他们互相搀扶着，身上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痕迹，有人还带着明显的伤口，为首的拄着白银镶嵌手杖的青年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带有龙蛇花徽记的马车，更看到了车厢小窗后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有着银白长发，有着猩红眼眸的侧脸！
“梅希老大！是梅希老大！”
灰鼠党的诺尔贝托嘶哑的嗓音爆发出惊人的穿透力，带着绝境中看到浮木般的狂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