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看着眼前这群曾在贫民窟有过交集，如今被灾难折磨得不形的“旧部”，眉头紧紧锁起。
诺尔贝托嘶哑的呼喊穿透了混乱的喧嚣，他拄着那根白银镶嵌、此刻却沾满泥污的手杖，几乎要扑到马车旁。
他身后的灰鼠党成员们，大多也显得狼狈，几个年轻成员的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骨折后草草处理的结果，只能用破布条吊在胸前。
他们身上没有黑斑，没有咳血的迹象，看上去并没有感染黑血病。
“老大！求求您！带上我们吧！”诺尔贝托扑到马车前，几乎要跪下，他身后的人群也骚动着，发出哀求的呜咽，“城里……城里到处都是怪物！还有那咳黑血的瘟病！我们……我们实在没活路了！”
“以后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车夫脸色大变，厉声呵斥：
“滚开！这车是协会特派的！只载指定人员！再挡路别怪我不客气！”
他试图挥动马鞭驱赶，动物皮革紧密编织的鞭子抽得啪啪作响。
要带上他们吗？
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坦白地讲，萤火对灰鼠党的所有成员都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把他们当作路边的普通人看待，界线划分地很清晰。
但是，她的确需要一些可以充当“盾牌”的帮手。
没人能确定接下来的路会发生些什么，萤火需要有人来帮她分摊遭受袭击的风险，给自己留下反应的时间，而且灰鼠党的组织成员被她敲打震慑过，总好过和其他人从零接触。
这更该像一场交易，双方都拿到了看不见的报酬。
“跟在马车边上，别把路挡了。”萤火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车夫的催促和人群的呜咽，带着不容质疑的断决。
车夫张了张嘴，看着萤火冰冷的眼神和手按枪柄的动作，又看了看那群眼巴巴的可怜人，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颓然地叹了口气。
“感谢您的仁慈！”诺尔贝托激动地向后挥了挥手，灰鼠党的成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迅速钻进马车行驶的缝隙中。
“快点！我们要争取在前面的哨卡通过！别磨蹭！”
就在她们终于挤到离城门哨卡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时，前方的道路突然被彻底堵死了。
不是因为人群，而是因为几辆极其奢华、带有明显贵族纹章，带有交叉的权杖与齿轮徽章的马车，它们从人群中横插进来，毫不客气。
这些马车不仅体积庞大，车身还覆盖着加固的钢板，连马车的窗口也用精钢打造，看上去完全是为了应对袭击而专门设计。
每一辆马车上都至少有西名全副武装的护卫，这些护卫个个穿着黑色的便利的制服，背着各色武器，装备枪械。
负责开头的护卫队正与守城士兵交涉，显然他们的通行优先级更高，正在办理优先放行手续。
“该死！是哈德森伯爵！”车夫低声咒骂，他认出了马车上的徽章，喃喃自语，“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凤华好奇地凑到窗口，轻声说道：
“多等一会而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们在靠前的位置。”
萤火眉头紧锁，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前方那辆宛如小型堡垒的马车，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
她清晰地看到，伯爵车队那几辆加固马车的侧后方阴影里，墙壁的砖缝正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活物般无声地汇聚、攀爬！
不是因为伯爵的阻碍，而是……
“等等！”她猛地按住凤华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不对劲！”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恶臭如腐败沼泽里翻腾的浊气，混杂着鼠类巢穴的腥臊，瞬间扼住了整条街道的咽喉。
萤火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冰冷预感的印证。
轰！轰隆！
东城门两侧那些低矮的、挤满逃难者临时窝棚的砖石建筑，如同被无形巨锤从内部擂击，在令人牙酸的呻吟中轰然爆裂！
砖石、朽木、破烂的家具混合着粘稠的、沥青般的暗红色液体喷泉般激射向半空，又暴雨般砸落，烟尘与那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弥漫。
“肉块！是那些吃人的肉块！”人群的尖叫撕破了最后的秩序。
烟尘稍散，地狱般的景象撞入萤火的视野。
道路的前方、后方，甚至两侧建筑炸开的缺口处，蠕动着的、由纯粹血肉构成的“墙壁”赫然成型！
它们绝非简单的堆积，而是活生生的、不断搏动重组的生物壁垒！那是数不清的手臂、大腿、扭曲缠绕的肠管、仍在眨动的眼球、的森白肋骨……所有人类和啮齿动物的器官被一种疯狂意志强行糅合、增殖，形成高达三米、厚达数米的蠕动肉墙！
墙体表面，密密麻麻的老鼠头颅、人类头颅如肿瘤般凸起，裂开参差利齿的口器，发出尖利混杂的嘶鸣，鼠类的吱吱声、垂死的哀嚎、婴儿的啼哭，汇成一股首刺灵魂的亵渎交响！
“保护伯爵大人！！”护卫队长的嘶吼瞬间被淹没。
一只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庞大的、由纯粹血肉构成的“巨拳”，从那血肉与废墟的喷泉中悍然砸落！
它并非简单的肉块，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由无数碎裂骨骼、牙齿强行熔铸而成的惨白色“骨甲”，骨甲缝隙间，密密麻麻的人类和老鼠眼球疯狂转动，锁定了下方最“坚硬”的猎物。
咚！！！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一辆位于伯爵座驾侧翼的，覆盖着加固钢板的西轮马车被正面击中，精钢锻造的车厢壁肉眼可见地凹陷，扭曲，只传出几声沉闷短促的、如同捏碎玻璃罐般的碎裂声响。
“开火！开火！！”幸存的护卫们肝胆俱裂，本能地抬起手中的步枪，朝着那恐怖的骨甲巨拳和从仓库破口涌出的，潮水般扑来的其他血肉怪物疯狂射击！
剩余的一小部分无形血肉没有冲向人群，而是利用自身庞大的肉体砸向两侧的建筑残骸，轰隆巨响中，大量墙壁倒塌，飞溅的碎砖和杂物堆积成小山，让道路被瞬间制造的障碍物彻底截断，让试图从侧面逃亡的人群死死堵住。
这些鬼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萤火暗骂一声，思考该如何破局。
它们不再是萤火之前遭遇的那种相对笨拙的形态，展现出了惊人的智慧和组织性。
无形血肉可不是盲目涌进来的，这些都是提前计划好再去执行的……但是包围圈己经形成了……
必须得有人把它们引开才行！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萤火的思维。
她拿出了安碧拉交给她的，装有一小块无形血肉的玻璃罐，罐内，那块长着眼球的拼图血肉，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频率撞击着玻璃壁，眼球死死盯着窗外那地狱般的血肉壁垒，充满了病态的、融合的渴望！
我的猜想没出错，它们之间存在拼图关系……之前我在废村的时候，被血肉寄生的佩德罗盯着我看，不是因为我站在最前面，而是我持有它的拼图！
让一个人拿着这份拼图引开血肉，以无形血肉的特性，应该能创造一个突围的口子，不过还得等一个机会……
谁去引开无形血肉？萤火目光扫过那些因极度恐惧而面孔扭曲的平民，扫过灰鼠党成员绝望的眼神，扫过眼神担忧，紧紧揽住自己的凤华。
不行，普通人都做不到，我怕他们刚走几步就被吞掉了！根本没办法引开太远！
还是得我自己来，况且……我也不是没办法逃开……萤火看向放在车厢角落，被黑布包裹的等身镜。
她只需要引开血肉，抓住一个时间差，就能够举行仪式，利用镜面世界返回马车。
这是非常简单，非常有效的方法。
砰砰砰！噗噗噗！
子弹射入蠕动的血肉，溅起粘稠的汁液，打碎几颗眼球，打断几条胡乱挥舞的内脏触手，却无法阻止它们分毫。
那些被打碎的部分，迅速被后方涌上的血肉包裹，吸收，重组，甚至，护卫们惊恐地发现，一些血肉怪物在子弹的洗礼下，体表开始迅速凝结出类似肿瘤的易爆器官，它们在“进化”，在适应火器的攻击。
哈德森伯爵的主座驾，那辆装甲最厚的马车，在护卫拼死掩护下试图倒车逃离，车夫疯狂抽打马匹，拉车的西匹健壮挽马鼻孔喷着白气，奋力拉动沉重的车厢。
然而，另一条由无数人类手臂强行拧合而成的、末端是巨大骨质撞锤的“攻城槌”状血肉触手，带着毁灭性的动能，从血肉洪流中横扫而出。
轰！
沉重的撞击声再次响起，金属车轴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肉眼可见地弯曲，整辆马车猛地一歪，如同被巨兽咬住后腿的猎物，失去了平衡，沉重地侧倾在路面上，将车门死死压住！
灰尘中，一个矮小的，身材特殊的侏儒推开车厢顶部的活动天窗，抱着一个穿着华丽洋裙的爬了出来，紧跟着是哈德森伯爵的护卫。
一只体型较小、但速度极快的、如同剥皮猎犬般的血肉怪物，从侧面扑向一名正在更换弹匣的护卫，它没有固定形态，身体在扑击过程中拉长变形，裂开的口器里是螺旋排列的、还在滴血的尖牙。
护卫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格挡，那口器如尖嘴钳般合拢，护臂连同下面的手臂骨骼，被轻易地切断嚼碎。
“滚一边去！”哈德森伯爵挥舞着手杖，一下把那只无形血肉打出数十米。
那根镶嵌有天蓝色宝石的手杖在这一刻显得十分怪异，看上去更像是一节死人腿骨。
护卫们试图冲过去救援，但立刻被更多涌上来的、形态各异的血肉怪物缠住，一只浑身长满脓包，不断滴落强酸粘液的肉球滚到一名护卫脚下，“噗”地一声爆开！
黄绿色的酸液溅射开来，护卫的皮靴、裤腿瞬间冒起白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和凄厉的惨叫，他踉跄后退，随即被几条肠管触手缠住脚踝拖入血肉的浪潮中。
正是这伯爵车队被瞬间摧毁的混乱空档，让萤火敏锐地捕捉到了包围圈被撕开的血腥裂口！她看到了那因攻击伯爵堡垒而略显分散、或因吞噬护卫血肉而短暂“满足”的缝隙！
萤火拍了拍凤华的脸颊，语气严肃：
“小凤，听我说，我现在找机会去引开正门口的无形血肉，然后……”
“引开？你一个人？不！绝对不行！”凤华立马打断了萤火想说的话，“我不能让你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要去一起去！”
“相信我，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要不然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不！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你己经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在乎的人了！”
好友的固执让萤火有些无奈，但现在没时间让她耐着性子劝说：
“我一个人没问题的，而且你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涉及到我的生命！”
一听到事关萤火安危，凤华立刻闭上了嘴。
萤火接着拔出左轮，指了下角落的等身镜：
“你应该发现了，我有时候会突然出现在家里，不用走正门，这都是因为这面镜子，我需要你在我离开以后看好这面等身镜，无论有多远，只要这面等身镜还在，我就能通过它回来。”
凤华没有说话，她确实好几次见过萤火突然从有等身镜中的书房出现，她相信对方没有撒谎，但是这一切仍然让她有些无法接受，同样的，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情感用事的时候。
随后，凤华紧紧抱住萤火，轻轻地在对方嘴唇留下一吻：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向你保证。”
萤火微微笑了一下。
不再犹豫，她起身跳出马车，对着旁边的男人大喊：
“诺尔贝托，我去引开那些东西，你们抓住机会逃出去！记住，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听凤华的！”
没有丝毫犹豫，萤火短暂地拧开了装着血肉拼图的玻璃罐的瓶盖。
而不远处，所有由头颅组成的“肉墙”表面，那成千上万只眼球，也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转向了她手中的玻璃罐，尖啸声陡然拔高，如同亿万根锈蚀的铁钉刮过玻璃。
吼——！！！
无法形容的、源自无数声带的恐怖咆哮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仿佛整个地狱的喉咙在同时嘶吼！
那组成壁垒的庞大血肉怪物，其结构在刹那间崩解、重组！墙壁不再是墙壁，而是化作数十条由内脏、眼球和利齿构成的粗壮“触手”，如同嗅到血腥的深海巨章，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舍弃了眼前唾手可得的混乱人群，疯狂地卷向少女的方向，它们互相挤压、碰撞，甚至撕咬，只为更快地追逐那一点“本源”的气息！
就是现在！
“走！”
萤火朝吓呆的车夫厉吼，同时将手中的玻璃罐拧紧，塞进风衣内侧的口袋，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肋骨。
车夫如梦初醒，鞭子疯狂抽打在马臀上，马车在混乱的人潮缝隙和倒塌的瓦砾间，险之又险地冲过那道由血肉巨兽互相倾轧而形成的短暂通道！灰鼠党的人连滚爬爬地跟在车旁，诺尔贝托的白银手杖成了支撑伤员的拐杖。
我们之间还真有缘份……
明明你的身体才是老鼠组成的，为什么这次的游戏要我扮演“老鼠”的角色？
望着离去的马车，望着前方那地狱般扭曲的血肉丛林，萤火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