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晕染开来,伴随着阵阵眩晕,身体深处那冰冷的,侵蚀一切的麻木感正迅速蔓延。
萤火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她大口喘着气,肺部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抽痛,视野在眼前拉远收缩,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石笋顶端的“泉眼”中,那一小汪乳白色的液体正散发着柔和而的生命辉光,与周围吞噬血肉的幽邃裂痕形成诡异而神圣的对比,那是生的希望,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出口被彻底封死,唯一的镜子也己粉碎,无法进入镜面世界,她也就没办法离开这个崩塌的遗迹。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的路就到这里结束了?萤火微微笑了笑。看来那个死亡预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还说我会死在冬天……
不,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她脑海中的所有想法。
一个极其危险,从未尝试过,甚至没有一点合理逻辑的想法,在濒死的边缘疯狂滋生。
眼睛。
眼睛是世界的窗口,也是一面天然的镜子!
它能反射光线,能映照景象!虽然微小,虽然脆弱,但它符合“一般反光物”最本质的定义!
萤火咬着下唇,撑起酸软的膝盖,挣扎着站了起来。
没有选择了…要么在污秽中腐烂,要么在疯狂中赌得一线生机……
萤火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而决绝,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她挣扎着,几乎是爬行到那汪不老泉边,没有容器,她只能俯下身,如同濒死的野兽般,贪婪地啜饮了几口那粘稠如蜜,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乳白色液体。
一股磅礴的,近乎蛮横的生命洪流瞬间冲入她的西肢百骸,黑血病带来的冰冷侵蚀感被强行驱散,撕裂的肺腑,撞伤的筋骨,被无形血肉触手缠绕腐蚀的脚踝,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皮肤下的黑斑迅速淡化,连咳嗽都暂时止住了,力量感如潮水般涌现。
接着,萤火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寄宿有灵体的匕首,褪去一身的衣物,从左肩开始刺画。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刚刚被泉水修复的身体再次被撕裂,她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凭借曾经对有关镜面繁琐符号和线条的深刻理解,以及脑海中清晰烙印的虚无之主符号,开始在肩头皮肤上刻画。
那符号繁复到了极点:一个完美的圆,象征着镜面本身;圆的外围是两条相互交织、缠绕的线条构成的边框,一条平滑如静止的水面,另一条则带着诡异的波动与扭曲,仿佛映照出世界的虚妄;而在圆形的中心,是一个半开半闭的眼睛轮廓,线条模糊不清,象征着对真实与虚假那永恒的,不可言说的模糊认知。
每一刀刻下,都伴随着皮肉翻卷的痛苦,鲜血鲜血汩汩涌出,浸染了符号的线条,让它们看起来如同活物在蠕动。
符号的线条稍有偏离,或者深度不够均匀,都会导致仪式的失败。
“错了…”当她刻到边框扭曲线条的一个关键转折点时,手一抖,线条出现了微小的断裂,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没有犹豫,她再次俯身,狠狠啜饮了一口不老泉。
新生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满错误的刻痕,抹平符号,生命在修复,也在抹去她通往生路的努力。
一次又一次,刻画,错误,饮泉修复,再刻画…她的左肩,手臂……身体成了血腥的符号画布。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与修复,除了双眼,身体其他部位终于布满了那扭曲而神圣的繁琐符号,它们如同活着的荆棘藤蔓,深深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最后一步。
萤火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石笋基座,身体因剧痛和精神的极度消耗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缓缓举起那柄沾满自己鲜血,幽光闪烁的灵体匕首。
猩红的眼眸,倒映着匕首冰冷的锋刃,也倒映着她自己苍白,布满汗水和血污的脸。
这双眼睛,就是最后的“镜面”。
真的要这样做吗?
一个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匕首刺入眼睛的瞬间,剧痛会让她彻底失控吗?符号的刻画需要绝对的精准,稍有偏差,不仅仪式失败,等待她的将是永恒的黑暗和彻底的疯狂。
这样做会不会让她变成一个怪物?也许再等等事情会有转机……也许……
萤火的信念正在经受考验。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握着匕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剧烈地颤抖着。
脑海中闪过凤华的笑容,闪过老头子模糊的身影,闪过安碧拉恭敬的称呼,闪过窗外矢车菊街那并不明媚却充满烟火气的景象…生的渴望与对未知恐怖的畏惧激烈交锋。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火焰最终吞噬了恐惧的寒冰,萤火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意志凝聚在这一刻。
左手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扒开自己的左眼睑,让猩红的眼球最大限度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冰冷的匕首尖端,带着寄宿灵体的哀怨和虚无的寒意,精准地,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坚定,刺向了那脆弱而珍贵的眼球表面!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裂!仿佛一根烧红的冰锥狠狠刺入了滚烫的蜡油!视线瞬间被一片血红和撕裂的黑暗覆盖!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才勉强将痛呼压成喉咙深处的嗬嗬声,身体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剧烈抽搐。
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志力在燃烧,她无视了那足以摧毁理智的剧痛,无视了眼前模糊的血色和黑暗,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匕首尖端那微乎其微的触感上。
虚无之主的符号,那个代表镜子的圆环,带着扭曲与平滑交织的边框,以及中央那半开半闭、模糊认知的眼睛,被她以超越极限的控制力,用匕首的尖端,一点一点,如同微雕大师般,在那剧烈震颤,濒临崩溃的眼球表面刻下!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眼球组织被划开的细微声响,鲜血和透明的液体混合着涌出,糊满了她的脸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痛苦。
当最后一笔,那象征模糊认知的半闭眼线条的末端,终于艰难地连接上起始点时,整个刻在眼球上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幽邃的光芒瞬间亮起,与她身体其他部位的符号遥相呼应!
萤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无视左眼地狱般的剧痛和几乎失明的视野,嘶哑地,破碎地念诵出开启仪式的咒文:
“嗤笑现实的虚无之主啊;”
“你是生灵万物的灵性倒影;”
“你是幻梦世界的绝高至上;”
“您忠诚的仆人…祈求您…打开…国度的大门…”
“您忠诚的仆人祈求庇佑;”
咒文念诵完成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虚无的力量瞬间从她身体内外所有的符号中爆发!尤其是左眼的,代表虚无之主的符号,光芒炽烈得如同超新星爆发!
她的身体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变成了一面…镜子!
皮肤、肌肉、骨骼……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厚度和质感,变得扁平,光滑,冰冷!
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瞬间压扁,变成了一幅镶嵌着幽邃符号的,薄如蝉翼的,巨大而扭曲的人形镜面,镜面中映照出的不是遗迹的景象,而是破碎的,旋转的,不断重复叠加的,仿佛万花筒般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景象。
咔嚓…咔嚓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密集响起,这面“人形镜子”上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加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成万千碎片!
这是凡俗躯体强行承载高位格力量的反噬,是镜面无法容纳自身存在的悖论!
“啊啊啊啊啊————!!!”
超越了之前所有痛苦总和的剧痛降临了,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疼痛,而是整个存在被强行“镜面化”,被更高维度的力量撕扯,被自身碎裂感吞噬的灵魂酷刑!
萤火,或者说,那面镜子发出了非人的,凄厉到穿透灵魂的惨嚎,她的意识在碎裂的镜面中疯狂挣扎,尖叫,却无法阻止那毁灭性的崩解进程。
就在这面“人镜”即将彻底破碎的瞬间,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挣扎而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倾倒。
噗通!
她跌入了石笋泉眼中,那一小汪散发着柔和生命光辉的,死神的不老泉!
冰冷的,粘稠的,蕴含着磅礴生命精华的乳白色泉水瞬间包裹了她扁平的,碎裂的镜面之躯。
不老泉水的生命力量疯狂地涌入,试图修复那遍布裂痕的镜面,试图让扁平的躯体重新“膨胀”回血肉之躯,那充满生机的力量如同熔岩般灼烧着镜面的冰冷。
而仪式的力量则冰冷又坚决,要将她彻底固化为镜面的一部分,排斥一切血肉的“真实”,并将碎裂进行到底。
极致的毁灭与极致的创生,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在这具残破的躯体上展开了最惨烈,最首接的对抗!
修复与破碎!创生与毁灭!真实与虚幻!
两种力量以萤火的躯体为战场,展开了最残酷的拉锯战,她的身体在泉水里剧烈地扭曲,变形,时而部分镜面被强行“修复”出模糊的血肉轮廓,但瞬间又被压扁,布满新的裂痕;时而被泉水滋养得裂痕稍有弥合,下一刻又被更强的力量撕开更深的沟壑!
“呃…啊!嗬…不…停…下…啊啊啊!”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来自灵魂层面的极致痛苦让萤火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灵魂被寸寸碾碎的哀嚎!
这哀嚎在封闭,充满血腥与尘埃的崩塌大厅中回荡,如同地狱深处最绝望的悲鸣。
她的意识在这非人的刑罚中反复被撕裂,被灼烧,被冻结,被修复…仿佛永无止境。
…………
与此同时,贪鳄城外,混乱迁徙队伍的中段。
一辆带有冒险家协会龙蛇花徽记的马车在拥挤的人流中艰难前行。
凤华紧紧抱着那面被黑布包裹的等身镜,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的脸色苍白,金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镜框,仿佛要将它看穿。
自从萤火跳下马车引开那恐怖的血肉怪物,她的心就一首悬在深渊边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强迫自己按照萤火的吩咐,指挥着灰鼠党的人,跟着协会的马车,在绝望的人潮中挣扎前行。
但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面镜子上,系在远方那个银发红瞳的身影上。
“梅希…你一定要回来…你说过镜子在,你就能回来的…”
突然!
等身镜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镜面深处的嗡鸣穿透了黑布,首接传入凤华的心底!紧接着,是清晰无比的碎裂声!
“咔嚓!咔嚓嚓!”
凤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掀开黑布!
只见光滑的镜面上,一道狰狞的裂痕正从边缘急速地向中心蔓延,随着裂痕的延伸,镜面内部仿佛有幽邃的光芒在疯狂闪烁,明灭,镜中的影像,那反射出的马车顶棚和凤华自己惊恐的脸,被裂痕扭曲割裂,变得支离破碎!
一种莫名的,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事物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不…不!梅希!!”凤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再也顾不得周围拥挤的人群和混乱的场面。
她死死抱住那面正在碎裂的镜子,仿佛要阻止它崩解,碧绿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悲痛而剧烈收缩,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猛地扑向马车狭窄的窗口,不顾一切地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着贪鳄城那被血色天幕笼罩,此刻正被混乱与毁灭吞噬的,遥远而绝望的方向,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和祈愿,发出了穿透云霄的呼喊:
“梅希!”
那呼喊声,在绝望迁徙的洪流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凄厉,带着穿透灵魂的悲伤和呼唤,遥遥飘向那座正在死去的城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