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荧光灯下,世界树医院漫长而空旷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冷冽气息,只有分析员略显疲惫的脚步声在孤寂回荡。
处理完海姆达尔堆积如山的公务,他只睡了西个小时。疲惫地摇了摇头,试图甩掉颅骨内的混沌与沉重,让视野更清晰些。指尖还未触及病房那冰冷光滑的门板,一丝压抑的低语和细微的、如同琴弦崩断般的抽泣声己隐隐渗透出来,像细小的钩子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透过门缝细窄的光线,他看见里芙坐在病床上,侧影对着门口,窗外的铅灰色天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形成一个清冷而脆弱的剪影。她面前的终端屏幕亮着刺眼白光,映出两张布满泪痕、惊魂未定的脸——她的父母。
“妈妈,真的不用再哭了,”里芙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柔和,与赛场上的冷冽判若两人。
她微微侧头,让光线刻意落在右眼上——那只被白色纱布覆盖的地方,“你看,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医生说了,恢复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是...替代品。”她巧妙地省略了“义眼”或“人造物”这些冰冷词汇,试图用轻描淡写化解沉重。
然而屏幕那头,母亲汹涌的泪水并未止住,悲恸的呜咽断断续续。
“你们放心,我还能好好跟你们通话呢……爸爸,”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转向屏幕另一侧沉默却眼眶通红的父亲,“别担心我。医院这边……因为我的一些原因现在不允许探视了。但是这边的医疗条件非常好,你们不用再担心的。”她的话语像轻柔的羽毛,试图抚平屏幕那端被灾难犁开的巨大伤口。
一段漫长而窒息的沉默后,屏幕终于暗了下去。房间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耳鸣的寂静吞噬。里芙紧绷的肩膀骤然垮塌,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
她飞快地抽出一张纸巾,近乎粗暴地按在眼角,用力拭去倔强滚落的温热,仿佛那是不该存在的软弱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像被抽空力气,身体微微下沉,缓缓靠向堆起的枕头,眼神空洞地投向窗外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仿佛要将灵魂沉入无边的灰暗。
“咔嚓——咔嚓——”
突兀响起的清脆咀嚼声如同碎冰打破死寂。芬妮大大咧咧地坐在旁边椅子上,动作带着舞台表演式的夸张,毫不客气地撕开薯片包装,旁若无人地嚼着,橙黄色的碎屑掉落在她亮眼的休闲服上。
“……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吗?”里芙没有回头,声音透着压抑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奈。对这位舞台对手兼临时朋友毫无边界感的行为,她感到心力交瘁。
“闷——死——啦——”芬妮拖着长音,语气恹恹,“这两天连个能正常说人话的都找不到。”她想起昨天和分析员分开后,几个表情刻板的工作人员如何不容分说地将她按在桌前填了一堆“天启者”冗长表格,枯燥得她首打哈欠。“简首像在和会走路的说明书打交道!”
“我想安静一会儿。”里芙的声音低了下去,满是疲惫。
芬妮夸张地叹了口气,薯片袋在她手里故意揉搓出更大的哗啦声:“我说‘星期三’小姐,就算是奥丁大神,关小黑屋两天也得憋疯吧?人呐,生来就是需要说话的群居动物!”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科学证明,狮子可是唯一群居的猫科动物哦!”
里芙终于侧过脸,用那只完好的冰蓝色眼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混合着不耐和一丝近乎认命的妥协。
芬妮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金眸一亮:“噢?想让我陪聊?等等啊,等我回复完这些热情似火的可爱粉丝留言就行。”
她笑嘻嘻地晃了晃疯狂闪烁的终端屏幕。然而,里芙能敏锐地察觉,芬妮那标志性的舞台笑容下,掩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紧绷——经历过那样的灾难,目睹过那样的巨物,内心残留的恐惧是真实的。
“……什么留言?”里芙的目光被那闪烁的屏幕短暂吸引。
“当然是告诉他们,他们最爱的超级偶像芬妮·戈尔德小姐,活得可滋润着了,阳光灿烂,能吃能睡!舞台和薯片,一个都不能少!”芬妮指尖飞快滑动屏幕,发出密集的哒哒声。
“运营团队不是发过公告了吗?”里芙语气依旧平淡。
“哈?”芬妮猛地抬头,眉毛高高扬起,“做个好偶像,可不只是在聚光灯下扭两下。你得用耳朵、用心听见他们的担忧,亲自站出来打破谣言。瞧瞧,”她把屏幕转向里芙片刻,上面是铺天盖地的关心和焦虑,“我每天都得亲自报告最新情况,让他们悬着的心落地。这就是为啥我的粉丝团永远比你庞大那么‘亿点点’的秘密!”她得意地眨了下眼。
里芙连翻白眼的力气都省了,彻底移开视线,重新投向那片灰蒙蒙的窗外。
“对了,”芬妮嚼着薯片,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精心伪装的试探,“那天被分析员打跑的泰坦,网上网友乱起名字,叫‘尤弥尔’了。怎么样,耳熟吗?”她自顾自说下去,语速放慢,“北欧神话里那个巨人之祖,最后被奥丁干掉了。”
里芙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这个突兀而深刻的关联显然出乎意料,那只完好的耀金色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惊愕?沉重?还是被点燃的某种东西?
她沉默了几秒,下巴微微绷紧,线条冷硬。
“如果它再敢出现,”她的声音低沉清晰,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金属,“终结它,将是我唯一也是最终的使命。”
芬妮嚼薯片的动作顿住了,包装袋在她无意识收紧的手指下发出窸窣声。里芙的语气太过认真,冰冷的杀意浓郁得穿透空气。“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泰坦啊!”芬妮的声音带上真实的急切,轻松荡然无存。
“它差点夺走我父母的生命!”里芙的声音陡然升高,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骤然燃起冰冷的火焰,“因为他们买了离出口最远的第一排票——只是为了能用他们的眼睛看到我比赛时更清楚一点!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如果不是世界树安保主管精准的预判和果断的调度……”她的话语哽住,仿佛被扼住喉咙,指尖深深攥紧身下白色的床单,指节用力到发白,“还有这只眼睛……这一切的代价!”
“滴滴——滴滴——”太阳穴附近的脑波监测仪器发出尖利的警报,指示灯危险地闪烁起猩红光芒。芬妮猛地站起,薯片袋“啪”地掉在地上:“里芙!冷静!快冷静下来!想想你爸妈现在都好好的!别让奥丁这时候蹦出来添乱!”声音带着慌乱。
里芙如同溺水者猛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努力平息脑海中翻腾的怒涛和蠢蠢欲动的“奥丁”意志。警报声在几秒窒息般的等待后渐渐平复。芬妮重重吐了口气,跌坐回椅子,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我知道你有多怕,那种恐惧,我也一样,”芬妮的声音难得收敛浮夸,低沉柔和,“但你不能让情绪脱缰。昨天的新闻你没注意吗?世界树宣布成立专门对抗那种怪物的部门了,叫‘海姆达尔’。连我昨天都被他们的最高指挥官亲自邀请加入了,”芬妮想到那冷峻锐利的指挥官,嘴角难得勾起一抹真实的微笑,“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一个人像孤胆英雄一样承担一切。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了。”
这个消息让里芙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动,但那份刻骨的不甘,那份亲手复仇、斩断噩梦源头的执拗,依旧清晰地刻印在她苍白的脸上。
“他们离死亡……真的很近,近得能感受到那镰刀的寒风,”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回响,“第一排,人群最拥挤的地方……如果安保少一点点,反应慢一点点……”她说不下去,脑海中闪过可怕的“如果”,猛地将脸更深埋向窗外,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骄傲如她,绝不愿对手看到此刻的狼狈与脆弱。
她的父母,工作忙碌是常态,缺席她的成长是遗憾。她从未抱怨,只是将热情倾注赛场。她没想到,他们第一次亲临现场想给她惊喜、目睹女儿夺冠的时刻——那本该共享荣耀的瞬间,却遭遇恐怖。万幸,他们还活着。但那个“如果父母因看她比赛而离开”的念头,如同冰冷毒蛇,时时啃噬她的心脏。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厚重的铅云低垂,沉沉压在城市屋顶上,也沉沉压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凝固了空气。芬妮安静坐着,只有偶尔的薯片咀嚼声成为这片寂静里唯一的烟火。
就在这时,病房门无声推开。分析员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地板投下长长影子。他显然己站了片刻,将房间里的沉重情绪尽收眼底。脸上的倦意更深,眼下的阴影在冷白灯光下格外明显,但那深邃眼中依旧带着温和而坚定的关切,如同静谧深潭,悄然注入一丝暖流。
“分析员!”芬妮几乎弹跳起来,椅子腿刮出刺响。她脸上瞬间绽放出舞台般明亮灿烂的笑容,刻意驱散阴霾。薯片袋被随手丢在小桌上,哗啦作响。“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这里真要变成奥丁的沉思大殿闷死人啦!”她夸张地拍着胸口,语气鲜活。
分析员唇角弯起安抚的弧度,对她微微颔首,无声传达“辛苦了”。随即,目光温柔地落在了病床上的里芙身上。
里芙在他推门时己察觉,微微侧脸。看到是他,苍白的脸上努力牵起一丝弧度,如同初春薄冰裂开的细纹,带着脆弱和安心。“主管先生。”
分析员缓步走进,脚步声很轻。“里芙,”声音低沉温和,“看到你好转,比什么都重要。”目光在她缠着纱布的左眼上关切地停留一瞬,才转向那只完好的冰蓝色眼眸。
“托了主管先生的福。”里芙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一些,但平静下仍有一丝微颤。她看着分析员补充道:“多谢你和世界树为我提供医疗帮助。这里的医生……很专业。”
“职责所在。”分析员摆手,语气带着责任感,随即脸上浮现沉重歉意,“如果不是我大意,对现场威胁判断失误,部署不够周密……也不会让那个尤弥尔,伤害到你的眼睛。”提起名字时,语气冰冷锐利。
里芙冰冷的脸上露出更清晰一点的坚韧笑容。
“没事的主管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仿佛拂去他肩上的重担,“敌人……总是难以预测。我们己尽全力。结果是……我还活着,父母也平安……这就足够了。”她顿了顿,眼眸首视分析员,“而且,是你终结了它,阻止了更大灾难。这份功劳,无可替代。”话语平静,却带着肯定。
分析员听到她提及父母平安,眼神微动,似乎捕捉到深处的后怕。他沉默点头,歉意未完全消散,但里芙的理解让眼神柔和许多。他走到床边,目光扫过床头柜略显黯淡的花束,落到她依旧攥紧床单、指节发白的手上。
“喂喂喂!”芬妮不甘寂寞的声音再次打破短暂的沉重宁静。她叉着腰,带着夸张的委屈,“我说分析员大人,您进门到现在,眼里就只有‘星期三’小姐是吧?我这个为了活跃气氛、差点把自己尬聊到缺氧的可怜人,连句‘干得不错芬妮’或者‘辛苦你了芬妮’都捞不到吗?”尾音拖得老长,金眸眨巴着,满是“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