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绒堡垒里,莫尔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要将分析员那洞悉一切的话语隔绝在外。
但“告诉琴诺”这个可怕的念头,却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盘旋,挥之不去。
她能想象琴诺知道后会发生什么——那个笨蛋一定会用那双湿漉漉的、充满愧疚和关怀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一头扎进那个粉色的小厨房,用那些可爱但绝对不专业的迷你厨具,乒乒乓乓地尝试做巧克力!做出各种失败品!焦糊的、太甜的、形状奇怪的……然后满怀期待地捧到她面前……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莫尔索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焦躁和……更深层的恐慌。她不怕难吃,她怕的是那种过于沉重、让她无所适从的、属于琴诺的纯粹的关心和笨拙的爱意。
就在这时,分析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尖锐,变得异常低沉温和,如同穿过毛绒屏障的暖风:
“莫尔索……”他轻轻唤了一声,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你不想让琴诺知道。”
角落里,毛绒熊下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分析员没有靠近,依旧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声音放得更缓,充满了理解: “因为你知道,她一旦知道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做。”
“她可能会用那个小小的粉色锅,一遍遍地尝试。”
“可能会做出失败品,可能会把厨房弄乱,可能会被烫到小手……”
“然后,她会用那种……让你根本无法拒绝的眼神,把那些也许并不完美的巧克力,捧到你面前。”
分析员的描述精准地戳中了莫尔索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无措。堡垒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气声。
“你看,你其实很清楚,”分析员的声音带着肯定,没有指责,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平静,“你拒绝不了她,不是因为琴诺‘强迫’你,而是因为……你在乎她。你心疼她笨拙的努力,你害怕她失望,你更……不忍心看到她为你担心、自责。”
每一个字都像温柔的羽毛,轻轻落在莫尔索紧绷的心弦上。那份被无情揭开的恐惧感,在这样平和的理解下,反而没有那么尖锐了。她紧抱着空盒子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
“害怕琴诺的关心,拒绝不了琴诺的善意……”分析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叹息,“这并不软弱,莫尔索。这恰恰说明,你和琴诺之间的联结,比你自己想象的更深、更紧密。你们两个,是共生的。”
毛绒堡垒的缝隙里,莫尔索微微抬起头,那双冰冷的棕色眼眸透过乱糟糟的发丝望出来,里面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深切的茫然和被理解后的……一丝委屈?
“所以,‘告诉琴诺’这件事,其实让你很困扰,对吗?”分析员看着她露出的那双眼睛,语气更加轻柔,带着引导,“你不想让她担心,不想看到她为你做那些‘没必要’的事,更不想……打破你在她心中那个‘强大可靠、不需要任何照顾’的形象?”
莫尔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飞快地将视线移开,仿佛被看穿了心底最深的隐秘角落。那份被理解的感觉,让她既感到一丝陌生的安心,又羞于承认。
“那么,”分析员的声音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带着共同商议的意味,“不如我们来做一个约定?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约定?”
莫尔索的耳朵似乎竖了起来,虽然依旧没说话,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些。
分析员走近了两步,在距离她足够近、又不会让她感到威胁的位置蹲了下来,让视线与她露出的眼睛平齐。
他拿出那个巨大的可可果荚,轻轻放在旁边柔软的地毯上,像一个无声的提议。
“这个秘密——莫尔索很喜欢吃巧克力,”分析员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守护秘密的郑重,“我来帮你守着。”
他看着莫尔索的眼睛,眼神坦诚而温和: “只要你不希望琴诺知道,我就绝不会告诉她。”
“我会替你保管好这个‘弱点’。”
莫尔索的眼眸明显亮了一下,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她看着分析员,又看看那个巨大的可可果,嘴唇抿了抿。
“作为交换……”分析员的语气带着一丝请求,更像是邀请,“在你愿意的时候,让我也帮你分担一点点?比如……”
他指了指那个空的暗银盒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温暖的笑意,“……在琴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帮你准备一些你喜欢的‘补给’?或者,下次你想尝尝不同口味的顶级巧克力,首接告诉我?” 他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真诚:“毕竟,照顾伙伴的情绪偏好,也是指挥官的责任之一。”
“伙伴”这个词,再次被他轻轻地、却无比郑重地说了出来。
不再是交易,不再是胁迫。 而是理解,是守护,是分担,是……平等的伙伴。
这份温柔而坚定的承诺,如同温润的泉水,一点点渗透了莫尔索冰冷的防备和恐惧。她看着分析员那双在兜帽阴影下显得格外深邃而真诚的眼睛,看着那个巨大的可可果荚,心中那股巨大的、让她窒息的恐慌感,奇迹般地开始消融。
原来……可以不用那么强硬地对抗。 原来……有人愿意理解并守护她的这点“小秘密”。
原来……即使被她视为“弱点”的喜好,也可以被这样温和地接纳?甚至……被当成需要照顾的“偏好”?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珍视的安心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莫尔索猛地低下头,把脸重新埋进膝盖里,雪白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却不再有愤怒和屈辱,反而带着一丝别扭的、小小声的声音,终于从膝盖间传了出来:
“……你……你保证……绝对不告诉她?” 声音里充满了最后一丝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求证。
“我保证。”分析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那个可可果……”莫尔索的声音更小了,几乎细不可闻,甚至还带着点别扭的嫌弃,“……看起来……好丑……” 但她最终,还是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以后……想吃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这句话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
没有屈辱的“都听你的”,没有无奈的屈服。 只有一份别扭的、带着试探的接受和一个关于“巧克力补给”的隐秘约定。
分析员看着那个缩成一团、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白色小身影,兜帽下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温和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只巨大的、替她遮脸的蓝色泰迪熊,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抚,将可可果放在她旁边。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温和,“一言为定。”
时间慢慢的过去,粉色的空间里,在温暖的灯光下、堆满的玩偶、那个巨大的可可果荚,以及角落里抱着空盒子、依旧把脸埋在膝盖里,却不再哭泣、肩膀也渐渐停止颤抖的莫尔索。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但那双棕色的眼眸里,之前的慌乱和绝望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茫然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身边那个巨大的、丑陋的、却散发着原始可可香气的果荚。冰凉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笨蛋……分析员……”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却不再有凶狠,反而像是……一种认命般的、别扭的接纳。
那份巨大的恐慌和无处安放的委屈,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正在分析员这份温和却坚定的守护承诺下,悄然融化。
她小小的肩膀不再紧绷得发疼,只是偶尔还会因为残留的情绪而微微抽动一下。那份一首被压抑的、对于“被接纳”的隐秘渴望,如同小小的嫩芽,在冰冷的土壤下艰难地探出头来。
就在这时,分析员低沉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好了,‘厄瑞玻斯星尘’吃完了吧?”
莫尔索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极其轻微地点了点,算是回应。她怀里还抱着那个空了的暗银盒子,仿佛那是某种证明。
“那种级别的吃多了也会腻。”分析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接着,莫尔索听到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似乎他又在掏什么东西。
她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只露出一只眼睛窥视。
只见分析员再次从制服内侧(那个看起来像哆啦A梦口袋的地方)掏出了另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与之前的两个截然不同——它没有华丽的包装,只是一个朴素的、看上去就很结实的密封金属食品保鲜盒,通体哑光黑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侧面印着一个世界树后勤部门的认证标签。
分析员轻松地打开了盒盖。
一股同样浓郁、但风格迥异的巧克力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不再是“厄瑞玻斯星尘”那种深邃神秘、带着星屑清冽感的顶级奢华气息,而是更加纯粹、更加温暖、更加……家常的甜美香气!是那种用品质上乘的可可脂精心调配、带着坚果碎和焦糖香气的、最朴实的牛奶巧克力的味道!量大,实惠,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满足感!
莫尔索的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打开的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至少二十块方方正正、厚实的牛奶巧克力块!每一块都散发着的光泽和朴实无华的甜香。
“喏,”分析员将那朴素的金属盒子朝莫尔索的方向递了递,声音平静自然,仿佛只是递过来一份普通的补给品,“基地后勤特供的能量补充巧克力,品质还行,保质期也长。省着点吃,够吃一段时间了。”
他看着莫尔索那只露出来的、写满惊愕和一点点渴望的眼睛,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和……狡黠: “这盒,你和琴诺……一起分着吃吧。”
“和……琴诺?!”莫尔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又炸毛了!她猛地抬起头,顾不上脸上还挂着泪痕未干,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警惕,“不行!为什么要叫她?!她……她不爱吃这个!而且……” 她又想到了可怕的后果,“……要是让她知道了……”
“她不知道。”分析员截断她的话,语气笃定,“她只知道这是一份‘新朋友给的’,普通的‘基地零食’而己。”他特意强调了“普通”和“基地零食”,将这份巧克力与之前那盒昂贵星尘的定位截然分开。
“至于爱不爱吃……”分析员的目光看向莫尔索,带着一丝洞察的了然,“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不爱吃呢?”
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如同在安抚一只警惕的小兽: “就当是……在新家的第一次‘分享’?你和琴诺,都需要习惯一下……‘共存’的感觉。从一块普通的巧克力开始,或许没那么难?”
莫尔索咬着下唇,眼神剧烈地挣扎着。看看那盒散发着朴实甜香、分量满满的巧克力,又看看分析员那双在阴影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鼓励和一丝期待的眼睛。
那句“你和琴诺都需要习惯一下共存”,仿佛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冰冷的思维壁垒上撞开了一丝裂缝。
是啊……她不能永远把琴诺隔绝在外。在这个粉色的、安全的“家”里,或许……可以尝试一点点?至少……只是分享点吃的而己?
“……莫尔索?”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浓睡意和迷茫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莫尔索的意识深处响起!
是琴诺!她被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巧克力香气唤醒了!
莫尔索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混合着猝不及防、一丝慌乱,还有一丝……被琴诺“撞破”的别扭感。
“……琴诺?”莫尔索的意识回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少有的犹豫和……底气不足?她甚至下意识地想把那个装着普通巧克力的金属盒子藏起来!
“嗯……好香哦……是什么味道呀?”琴诺的意识显得还很迷糊,带着初醒的懵懂和天然的好奇,“好像……是甜甜的?我们在哪里呀莫尔索?感觉……好温暖……”
琴诺那份纯净的、毫无杂质的喜悦和安心感,如同温暖的溪流,透过意识的联结传递了过来。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莫尔索之前的崩溃和此刻的纠结,只是单纯地被巧克力的香气和身下柔软的毛绒触感所吸引。
莫尔索感受着琴诺那份纯粹的、因为新奇环境而升起的快乐,心中那份抗拒奇迹般地松动了一些。
琴诺的快乐如此简单,如此……容易满足。只是闻到巧克力香,只是待在毛绒玩具堆里,就能让她感到幸福……
“……没什么,”莫尔索在意识里回应琴诺,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时的冷淡语调,但那份冷硬却似乎被琴诺的暖意软化了一丝丝,“……一份……普通的零食而己。”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分析员平静的注视下,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那个朴素的金属盒子里,飞快地抓出了两块厚实的牛奶巧克力!
然后,在琴诺的意识还沉浸在懵懂好奇之中时,莫尔索如同壮士断腕般,猛地闭上了眼睛!
强行切换! 意识交接!
几秒钟后,“琴诺”再次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棕色的眼眸,但之前莫尔索特有的那份冰冷和锐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琴诺特有的温柔、怯懦,以及此刻浓浓的茫然和一丝初醒的迷糊。鬓角那两缕纯白的发辫似乎也柔顺了一些。
“唔……”琴诺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西周——熟悉的粉色房间,堆满的毛绒玩偶,自己正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空的、冰凉凉的暗银盒子?还有……手里莫名其妙地抓着两块散发着甜香的巧克力?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分析员。
“分析员?”琴诺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和小动物的困惑,“我……我怎么睡着了?这个盒子……”她低头看看怀里的空盒,又看看手里的巧克力,“还有这个……是?”
“是新家的零食,”分析员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引导,“给你的。刚才你睡着了,莫尔索替你收下了。”
“莫尔索?”琴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莫尔索对我真好!”她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分析员的解释,并为“莫尔索帮她收下礼物”感到由衷的高兴。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两块朴实的牛奶巧克力,浓郁的甜香钻进鼻子。
她小心地捏起其中一块,送到嘴边,带着点小期待,轻轻地咬了一口。
“唔……!”浓郁的奶香和柔滑的可可脂瞬间在口中化开,甜度适中,带着坚果碎的香脆,是无比朴实却又无比满足的味道!琴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好吃!”她惊喜地小声赞叹着,脸上绽放出纯粹而幸福的笑容。
她把另一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是在捧着什么珍宝。她并没有立刻吃掉,而是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认真聆听着什么。
随即,她露出了然的、温暖的笑容,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自己心底的莫尔索)轻声细语地说: “莫尔索,你也尝尝看?这个……很好吃哦!”
她将那捧着的另一块巧克力,又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怀里收了收,仿佛在递给那个看不见的同伴。
在无人可见的意识深处,莫尔索别扭地“哼”了一声,但那份冰冷的抗拒,在琴诺这份笨拙而真诚的分享意愿下,终究还是……默许了那份甜美的入侵。
分析员看着眼前这一幕——琴诺小口小口、珍惜地品尝着巧克力,时不时对着空气露出温暖的笑容,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分享着微小但真实的快乐——兜帽下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真正舒心的弧度。
他悄然退后一步,没有打扰这份属于她们两人的、略显奇异却又无比温馨的“初次”分享。
“你们慢慢吃。”分析员的声音低沉温和,如同告别,“好好休息,琴诺。还有……莫尔索。”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舱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上,将那个温暖的、弥漫着巧克力香甜气息的粉色小世界留给了那紧密相连、却又截然不同的两个灵魂。
房间里,琴诺满足地吃着巧克力,感受着甜味带来的纯粹快乐。
而在她意识深处,莫尔索嘴硬地嘟囔着“笨蛋……甜死了……”,却终究没有阻止那份温暖甜蜜的滋味,在她们共同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那块被分享的巧克力,如同一个小小的、却足够坚固的桥梁,在琴诺与莫尔索之间,在她们与这个新家之间,悄然架起。